家乡唤作永春,倒也名实相符,即便冬日,桃溪畔边的夹竹桃花依然艳绽得毫不避人。近处,几座老式平房弢迹匿光在高楼丛林里,任岁月往来,恬澹自若。举目远眺,叠叠青山叠叠林,借一湾溪水对镜自梳着年华的慵妆,映得一水桃溪墨润如脂,小家碧玉般秀媚。畔上,木栈道漫步的大多是附近居民,时光悠悠,脚步也悠悠。
二零一七年岁次丁酉仲冬,大雪已过,冬至将至。木栈道上漫步的人群多了个陌生身影,是旅居马来西亚第三代华侨,姓郑名瑞鸿,甲辰一九六四年生人,祖籍永春桃城。祖父那辈下了南洋,那一辈人离乡尤其恋乡,乡关万里情难断,乡音乡俗横竖不愿改,总盼着何时归故里,盖大厝娶媳妇,瓜棚豆架,含饴弄孙。奈何谋生不易,朝饔夕飧,生活多蹭蹬,眼看归乡心愿这辈难了,“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便把返乡之愿寄托在儿孙身上,千叮万嘱下代人无论如何要回趟老家,认认路认认门,也认下祖先,再把带出来的《永春郑礼叔教传拳法》还回去,那是永春鹏翔郑氏祖传的白鹤拳古谱,传家宝,不能流失海外。
郑瑞鸿老华侨带着祖父的遗愿,携《拳法》返回永春祖地,满心快慰,满心慨叹,这条归乡路历经三代方始踏访,沧海桑田,街巷里弄老式平房的青砖灰瓦或许还依稀残留着些阿公的前尘旧梦,老家却早已不是祖父口中描述的模样,幸而家乡话依然熟悉依然亲切,家乡人依然和蔼依然亲昵。站在桃溪畔边,家乡的天格外明朗,蓝得迷人,偶有浮云掠过水面,倒影仿佛方七娘越过时空,乘一叶扁舟顺溪而来,泛至面前以篙定舟,行拱手礼,道声有劳。徐风拂过,老华侨手中拳谱随风翻动,沙沙声似乎也在感喟不已,那年江干话别,身在异乡为异客,转眼已陪伴一家三代人,没有一日不念家,谱里的一招一式都幻化成了家乡的一草一木,“将军挂印”挂着的是村头那株老槐树,“黄牛洗角”洗不尽斑驳门扉的印记,“白鹤展翅”缓缓展开一幅乡怀画卷。拳谱禀报方祖师,在外的门生们从来不曾懈怠,日日依着《拳法》勤练不辍,籍练拳安抚浓郁的思乡情怀,有了拳谱,此心安处是吾乡,马来西亚酷热的天气里总算裹挟了几丝清凉。
云散风静,已是暮色沉沉。老华侨踱回鹏翔武术研究会,献上拳谱,也献上一片海外赤子心。接过《永春郑礼叔教传拳法》的是郑晓嵘,永春白鹤拳研究会执行会长、非遗传承人,习武数十年莫敢敷衍,孜孜矻矻,为的是“传承”两字,“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郑晓嵘代表鹏翔郑氏答谢老华侨,“家乡人定当不负厚望,继续传承和弘扬永春白鹤拳。老祖宗的东西不能丢,把传统文化延续下去,也让漂泊的游子们至少还能有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