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今年的雨也太便宜了点。

 老天爷毫不吝啬地将雨水馈赠给了大地，带着大风，饱满的雨珠狠狠的斜砸在已经汇成了河的地面上，溅起了重重的水花；倘若不仔细辨认，甚至发现不了从那把崭新的伞流下的水帘中还有着一个急匆匆赶路的人。

 “老王头，你来的可真慢！我都等了好大一会了呢！”一个站在屋檐下，看起来来了有一会的老大爷笑着抱怨道。

 “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呢，不急不急！”他又看了看已经到了大半了的都贴在墙边的老头老太太们，小声嘀咕道，“是有些慢了呢。……”

 我们姑且把他叫做老王头吧。他收了伞，抖了几抖上面的水，把它斜靠在墙上。就在这空档，就又来了六七个老人。他跺了跺脚上的泥，歪着头扫了一眼站成了一排的人，看着来了的已经差不多了，就拿起了伞准备动身。

“老爸爸老妈妈们都差不多到齐了吗？”有个年轻小伙子开了名叫一个“铿仁保健堂有限公司”的内房门，隔着铁栅栏说。他脸上微笑而绷硬了的肌肉让五官显得很扭曲。

“齐了！……齐了！！”

“好嘞，您们都快进屋吧，别等的时间太长了，外面冷！”

老王头也不顾伞上面的水珠赶快抱起了伞，可别看人老，争起东西连年轻人也挤不过。他见缝就钻，可还是只占到了站票。

“……报……报告！”

大家齐刷刷的向外看，这是个新面孔，连老王头这个“资深会员”也不熟识。

“呦呦呦，是秦妈妈啊！”年轻人又是一副僵硬的笑脸，“没冻着把您？来来来快坐我这里，别累坏了您老呦！！”

站着的老人也不争也不怨——新学员都有这待遇，谁还不是从那过来的？

看着那个老婆婆一脸享受的表情，老王头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经历。

二

“老弟，这两天怎么不见你出来锻炼身体啦？没啥事吧？”

“没事没事，有一点小感冒而已……”

“对于咱老人来说，这可不是小问题，搞不好是有大毛病引起的呢！老哥我推荐你一个地方，去‘铿仁’买点保健药，我吃了三四年了，身体硬朗得很呢！咳咳，咳咳……”

“你也感冒了？快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回家一吃保健药，啥事都没了，这是地址。咳咳咳咳……”

到了下午，老王头就来到了这地方。他端详着周围的破败不堪，再看看那一个挂着“铿仁保健堂有限公司”牌子的却只是一个小小的门面房，正当他犹豫不决转头准备回家时，里面出来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

“呦老爸爸，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嘛……”

“我只是路过，只是路过……咳咳……”

“您这是怎么啦？病了我这个当医生的可不能不管，进去喝杯茶包你病好，送的不要钱！”

老人最受不了“不要钱”三个字的诱惑，谁知道他会干出点啥。

老王头果然进去了，喝了杯热茶，像是被伺候皇上一样，几个年轻人来服侍他一个，端茶倒水，嘘寒问暖。聊着聊着聊到了很晚，那几个年轻人像上了发条似地，精力充沛。说着说着，老王头聊到了自己家里，说到了他那几个不孝子女，只是给了他永远也花不完的钱，没陪他一天。情到深处泪自流，吃了年轻人点来的外卖，又拿上了免费送的几袋子“有奇效”的茶叶，他看了看没有一个未接来电的手机，叹了口气，向告了四五回辞了但却愈加热情的年轻人最后道了谢也告了辞。

而感冒竟也真的奇迹般得像被压制住一样，很久没再犯过。

老王头心理和生理都得到了巨大的安慰，于是在当身体出了些小问题，再当自己孤独寂寞时，就习惯性地走到“铿仁”，去喝上杯茶，去聊上一聊。

可好景不长，参加了几次聚会，组织有有了新血液，慢慢地老王头感觉到年轻人们对自己愈加冷淡。可到也怪，每次当老王头有退会的意向，他总是能找到年轻人们对自己久违的亲切。到现在，老王再也不提退会了——他已经离不开那群年轻人了。

既然总被别人“老爸爸老爸爸”地叫，给孩子们花点钱也不为过吧？老王头想。

实际上，这个“花点钱”中的“点”不是那么的准确：他卖保健品的钱差不多够买一辆宝马了，而他也乐此不疲，几箱几箱地往回搬保健品。孩子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和他说了多次也不顶用。

“你们没把我当亲爹，我为什么不能给把我当亲爹了的人钱？再说了，病也少的多了吧……”老王头有一次被说急了，这样反驳。

孩子们没再说什么，私下里姐弟一商量：老人高兴就行，砸进去多少钱无所谓。

三

 “现在又到了送东西的时间了，来来来一人一个都有份啊不用抢！”

 老王头从回忆中醒过来，有一些酸楚，也有一些欣慰。随即又加入了抢礼物大军。

 “都有了吧？好。这次送的胶囊呢主要是对头皮，白发变黑，光头发长。可是效果却引人而异……”那年轻人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开，“但要是配上这口服液，效果就太棒了！大家放心原材料是从美国进口的，买到家包你不亏！价钱是五千元一盒，先到先得先到先得！……”

 几乎所有人都买到了，老王头鼓囊囊的钱包也瘪了下去，他喜滋滋地端详着内含五十支口服液的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插上吸管，放在嘴里狠嘬了一口。突然一个熟悉而尖涩的声音传来。

 “李大爷，你头发都秃了还不买啊！”

 “我……我钱花光了……孩子们也不给我了，看在我都买了那么多东西的份上，就给我一盒吧？……行么孩子？……”

 “没钱来什么来啊？这给你开的啊？我们不赚钱了啊？”于是他想说漏了什么一样闭上了嘴，转了转眼珠子，“来来来，李大爷，对于你这种秃了的人来说，胶囊没什么用了，给我吧给我吧……”

 “这是你送的啊！我不给！”

 “我是送给那些有钱的人的，你给我！”他露出了凶相，在场的人都不敢说话，有的还撑起了伞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嘛……”

 老王头赶来劝和，没成想被老李头没抢过胶囊因惯性向后的手肘砸了个正招，刚刚中了心窝，老王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倒在地上。

四

 醒来时的老王头晕晕糊糊地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吃力地睁开眼睛，是惨白的天花板。

 “医生啊，我爸身体虽然不是特别好可倒还算硬朗，怎么一拳就砸出了个心脏病呢？”

 “这和那一拳其实没多大关系。心脏病是个长时间积累出的病，想想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或是有什么不好的习惯吗？”

 “这……说实话，我和我姐都很忙，白天没怎么照看父亲。……诶，他倒是吃了不少保健品，会不会是……？”

 老王头听出了孩子们话中的愧疚，尽力把耳朵侧向孩子那边。

 “作为医生来说，我认为保健品没有吃的必要。现在有太多卖保健品的人针对老年人下手，毕竟有其年龄阶段的特殊性嘛，大肆宣传药效。保健品只是辅助的补充剂，只是当机体缺乏营养才需要的，要是补充过多，反而会有依赖性，甚至对身体有害处。而且现在保健品良莠不齐，好的坏的全凭一张嘴，其安全性和有效性不能保障，现在大街上小商小贩开的小门面房去卖有奇效的保健品，你说你敢信吗？”

 “……您说的没错……，等父亲病好了就不给他那么多钱了……”

 “不光是那些人，要是老人们不缺爱，还会那么需要被关心吗？你们年轻人啊，多陪陪老人能怎么的？钱能赚完？亲爹能一直在吗？”

 “……嗯……”

 老王头鼻尖一酸，流出泪来。

五

 等到病好了出院，老王头发现女儿把工作辞了，每天面对的不再只是餐桌上几张红票子了；儿子回来的也早了，还把孙子孙女接了回来。老王头心里高兴得很，但也不声张，就只是享受这一切。

 什么瓶瓶罐罐的都被儿子扔里，老王头没发火：自己到底就这么一个儿子。

 “铿仁”被一资深被坑者举报了，连窝端，线上线下一个不剩。

 电视上报道的时候，老王一家就坐在电视机前。

 “真不亏他！”儿子恶狠狠的说。

 老王头没说话，只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