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肉丸,在我们本地的这个小城范围内,可从来不是指什么四喜丸子或红烧狮子头之类的。
而是一种物美价廉、口味独特的风味小吃,它登不得大雅之堂,上不了正经席面,却可以用来充饥果腹、占嘴解馋。
它甚至都算不上什么主食或菜品,就连老百姓的饭桌上都很少见它的踪影。大多数时候,它只是人们逛街闲瑕时才能想起品尝的一种小吃而已。
尽管如今生活条件好了,人们的餐桌上品类多了,菜色也杂了,口味也慢慢地变得刁钻刻薄起来,对肉丸之类的小东西开始不屑一顾。
也有人说,不行啦,再也吃不到小时候的味道了。也弄不清是感慨逝去的童年,怀念儿时的感觉,还是批判肉丸的渺小,再也配不上他油水十足的肚腩。
然而,在我的认知里,这小小的肉丸却是自有它独特的魅力和风采。无论时代如何变化,人们如何评述,它都只是默默地,散发着幽幽的清香,一如它陪我们走过的那一路岁月。
还是从一则小小的传说开始,来慢慢地品味小小肉丸折射出的,这座小小的城市和我们平凡生活中的风采和温度吧。
传说,宋辽时期,小城一带战争频繁,粮食紧缺。本地盛产的土豆,产量高,便于贮存,就成了当时最好的备战粮。
好的都贮存起来,烂的不能贮藏的便打了土豆粉,做成粉条烩羊杂。
一次,伙夫们正准备做粉条,哪成想刚打好粉芡,就接到了撤兵的命令。众伙夫无奈,没法继续做,又舍不得扔,只得带上打好的粉芡一起撤。
三转两转,粉芡凉了,做不了粉条了,伙夫们最清楚食物的珍贵,看到这种情况,简直快要哭了。
正好烧火丫头杨排风过来巡查,听了众伙夫如此这般一说,四下里一看,计上心头。她让众伙夫将粉芡切成块状,再用手揉成碎沫。
再加入调料,放入逼过油的肉沫,捏成形上笼蒸,熟后感觉有点干,难以下咽,于是稍加了点汤油,撒上葱花。
夹一个咬上一口,肉香浓郁,口感劲道,排风频频点头。众伙夫一尝,也是欣喜若狂。至此,军中又多一道菜肴,民间再添一道美食。
后人据此而为,又多加了几味佐料,醋和辣椒油的加盟,又让这道美食多出一份韵味来。
当然这只是一个传说,是小城人热爱生活的臆想,体现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热情与向往,所以大家愿意相信很多美味诞生于意外,甚至相信它产生于战争。
于是,乡人把这种妙手回春的急智赋予天波杨府的一个丫头,把这种离奇的际遇安在了一群伙夫的身上。
在淳朴的老百姓的心目中,所有美好都出自正义一方,所有温情都是在最底层才能凸显出浓浓的味道,才能获得永久的信任。
事实上,土豆是明朝才传入我国的,比杨家将的年代要晚上二三百年呢。可是,小城人不管,只是固执而坚定地相信着这小小的美味与天波府和杨家将美妙的缘份。
第一次与肉丸邂逅,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刚刚到小城读中学,离家远再加上交通不便,一学期回不了几次家。
那时候刚刚废除了打饭制,以宿舍为单位吃大锅饭的传统被打破,学生开始可以凭自己的心意买饭了。
在那个年代,学校食堂的伙食仅限于提供人体所需要的能量,至于营养和美味从来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
于是,校园里一到吃饭的时间就会出现一些卖食品的小商贩的身影。提着两只水桶的是卖煮挂面的,一桶面,一桶臊子。
抱着一个大纸箱的是卖锅盔和油旋饼的,甜的是锅盔,咸的是油旋饼。而拎着两只篮子的才是卖肉丸的,一只篮子里装着肉丸,另一只装着馅饼。
以当时人们有限的眼界和不太宽裕的经济状况,这三类食物已经是普通人能接触到的顶配享受了。
一碗清水煮挂面,半勺油汤臊子,就已经算是让清枯的肚子进了油水,寡淡的嘴里有了滋味。
如果能吃上一两张锅盔或油旋饼,只是拿到手里就能感觉到松软的温润,那甜丝丝或咸滋滋的面饼一入口,就让馋涎汹涌而起,奔腾不止。
而一旦能吃上几张馅饼,再配上一包肉丸,那简直就是提前实现了小康生活,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啊。
当时一小包肉丸卖两毛钱,大包五毛,一张馅饼两毛,香是香但是薄啊,不抗饿,饭量稍微大一点的,十张八张都吃不饱。
可是,当年男生的伙食费才是一周十块,吃肉丸馅饼的确是奢望。所以,我多数情况只敢择机吃五毛一碗的煮挂面,借着臊子的滋味也算打打牙祭。
至于锅盔、油旋饼,就得把胆子壮了又壮,攒足了馋虫才吃一回,算是安慰安慰枯瘪的肚子。
就算禁不住诱惑,偶尔买一小包肉丸来解馋,也得嘬着牙花子心疼一阵。肉丸、馅饼顶饭,压根就鼓不起那个勇气!
直到有一次,我却吃了个爽快。那是同班的几个男同学质疑我这个大肚汉的饭量,于是就打赌。
赌的就是我的饭量,按普通男生三张油旋饼的饭量,如果我能吃六张以上,他们几个凑钱请客。
我当时鬼使神差地加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吃九张油旋饼,他们得请我吃一次肉丸馅饼,当然是马上就吃。
根本就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身体单薄、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我能吃那么多,大家都等着看我露怯,结果他们失望了。
当九个油旋饼垒成三摞放在我的面前,闻着那饼的香气,我似乎已经看到了肉丸和馅饼在向我招手。
我一阵狼吞虎咽,一口气干掉了四个。喘了口气,又一连下肚三个。喝了几口水,笑眯眯地一口一口地吃掉一个,这才拍了拍肚子,看着他们。
同学们一边目瞪口呆地盯着我,一边甚至开始给我加油,也有好心的同学说,吃不下就别硬撑了,别撑坏了。
我微微一笑,大咬了几口,风卷残云般干掉了最后一个。在同学们连声惊叹中,我拿到了我打赌赢来的福利。
一大包的肉丸,三张馅饼!我左手端着装肉丸的纸包,满手的温热,葱花和着油脂的香气直冲脑门。
隔着纸包,油脂浸透了纸沾在手上,热热的、粘粘的、滑滑的,给人一种特别踏实而厚重的幸福感。
一颗颗亮晶晶、颤巍巍的粉团,泛着流动的油光,顶着几丝青翠或嫩黄的葱丝,一下子从双眼到内心,温暖了我的一切。
右手掐着三张薄薄的馅饼,白菜肉馅香气四溢,热乎乎的像是一把攥住了最安稳的日子。
油火烙得香脆的地方是坚定的信念,热气腾得酥软的地方是隐隐的满足,入口筋道有嚼头的是美美的欢愉。
向前探着脖子,把嘴先凑到左手,呼出的气猛烈地撞向纸包,深深地拥抱着浓浓的香气又回旋到嘴边。
张开嘴噙住一颗,“噗”地一下吸进嘴里,轻轻嚼动两下,舌头慢慢翻转,“咕噜”一声滚落下肚。
那油油腻腻和温温热热的触觉,那浓郁淳厚和满满当当的油香,从纸包到胃底拉成一条线,浩浩汤汤、缕缕不绝。
扭转脖子朝右,把三张馅饼抟成一卷,狠狠咬下一大口,衬着肉丸的葱油香气,白菜肉馅与面饼凝成更为厚重而瓷实的味道,冲击着口舌,安抚着肠胃。
三口五口,只余油腻的双手和深深的回味,顿时觉得内心空空荡荡,一股浓浓的失落涌上心头,一时竟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自处。
直到多年以后,那一时的充实、满足和温暖一直回荡心间,而随后而至的深深的空虚、疲惫和失落也记忆犹新。
我一直分不清年少的我在那样的满足之后,到底是为着美食入口、美味进肚的感动和欢乐多一些,还是因为手留余香、身无长物的失落和期盼强一分。
我只知道,这小小的肉丸把它单纯的温度和淳厚的风味深深地埋入我的心底,让我在一些冰冷的时候仔细地回味,让瑟瑟的心重新拥抱一丝温暖。
所以,每当有人对我说,现在的肉丸再也吃不出儿时的味道了,我只是微微一笑。
其实,肉丸依旧香气四溢,温暖如初。
正如那走过的路,见过的人,度过的岁月,一如当时,只是,有些人忘了……2019.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