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与东京,距离并不遥远,在这个窄小的岛屿上,点与点之间都有一种依偎的亲情。
在东京的小田原站上车,两个多小时就到了京都。一路上的窗外,风物万千,从东京的高楼大厦,到京都郊野的阡陌里弄,有旧日本的木房子和自行车,新干线的速度太快,恍惚之间似乎见到几个低头翩然走过的和服女郎,透过车窗看见和暖的阳光照在她们头上的珠花,再反射到我的眼里,这边是京都和东京不同的景象。
我的对面坐着一对母女,母亲大概50多岁的年纪,一看就是保养得很好的妇人,有着日本女人特有的娴静气度,女儿大概是个90后,头发不羁地染成了黄色和蓝色的交织,编了一头细细的辫子,但却穿了一条式样保守的黑色连衣裙,想必是和妈妈出行不得已而为之。
母亲一上车,看见风尘仆仆,背着巨大旅行包的我,便用日语向我问好,我却听不懂,女儿便自告奋勇般用蹩脚的英文翻译,再加上纸笔,勉强聊起天来,原来女儿是东京一所女子大学的学生放假,母亲去东京购物,顺便接女儿回家。说起我住的地方,原来就在她们住的春日野道附近,便说可以一起搭电车过去。母亲热情地拿出了自制的便当,说是本来给女儿吃的,可是女儿吃过了,便送给我吃,我打开便当盒不禁笑了起来,母亲用心的用紫菜和豆干拼成了一个动漫人物,好像是火影忍者或者海贼王,我笑着收起了便当盒,说这么漂亮的便当,我晚上回去慢慢吃。
到了京都,便转电车,一路上女大学生热情地向我介绍京都的风物,比如里千家的茶道和祗园的艺妓,当然还有清水寺和金阁寺,她无不夸张的叹息樱花季刚刚过去不久,不然京都的樱花是最著名的。我笑了笑说樱花在中国也有,我却不喜欢那种盛放后凋谢的空寂之感。女大学生大概听不懂bloomed和dharma的意思,我便写给她看,用手比划着花朵开放和凋谢的样子,就这样两母女一直送我到旅舍的门口,鞠躬道别。
我所住的旅舍很小,是一位日本友人的远房亲戚开的。老板是一对年长的夫妇,先用热情地关西话和我问好,看我一脸茫然,老夫妇便伸手拿过我的包,领着我来到我的房间,房间不大,是典型的日本和室,一个壁柜,一个矮方桌,满地铺了榻榻米,打开拉门就是漂亮的日式庭院,有水池和锦鲤,有石灯笼和矮灌木上挂着的风铃,泉眼咕嘟嘟冒水,草坪修理得工整如画。
老妇人鞠了一躬便出去了,老先生却拉着我坐在拉门前面庭院的阶梯上,热情的和我聊起了花园,指着一处,便说一个词,我复述一遍,他便开心的讲了一长串日文,像是乡下的爷爷带着我聊天,说这里是自家种的茄子土豆一般,满心自豪的样子。闲谈之间老妇人回来了,带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满是各种各样的食品,单生鱼片就有三种,还有汤和白米饭,老先生看了看托盘,笑着指指自己又指指我,做了个喝酒的手势,我也笑着点点头。老妇人便转身,很快又回来,又拿了一个托盘上来,里面的菜色就显得家常许多,酸萝卜和炖茄子之类,还有一壶清酒和两个酒杯。
我是不胜酒力的,几杯清酒下肚便开始头晕,和老先生推杯换盏,几个菜都放在一起,我又拿出了路上母女送的便当盒,两人便胡乱吃起来,也就不分你的我的了,酸萝卜意外好吃,脆爽如同老家冬天的梅子棒冰。老先生说到兴奋之处,也不理我明不明白,眉飞色舞地比划起来,我却不懂日本的酒令,老先生试了几种划拳,我却都不懂,最后开始石头剪子布。清酒上了又上,烫了又烫,两个人语言不通却又似一见如故,都喝得一塌糊涂。
吃过饭,老妇人送了浴衣和毛巾来,老先生一手拉着我,一手夺过了老妇人手里的浴衣毛巾,把我拉到了浴池,原来浴池和庭院的泉水相通,从老木屋的下面穿过管道来到房子的另一个小院,旁边种满了竹子,屋檐下挂着老式的马蹄灯,老先生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衣服,只剩一条兜裆布,舀了两瓢水冲冲身子,对我说了两句日文,就跳到池子里,我酒意正酣,也不顾礼仪,照着老先生脱光了衣服冲了水,也奋身跳到池子里。
一下池子顿时浑身一震,泉水冰凉刺骨,浑身的酒气顿时在身子里横冲直撞,最后在头顶上迸了出来,心脏跳得厉害,大概半分钟过后脑子才嗡的一声清醒过来,明明在冷水里,浑身却有冒汗的感觉,特别是头上烧得厉害,老先生哈哈大笑,像是成功捉弄了我一般乐的手舞足蹈,清亮的泉水从一个假山石上流进来,流过我的周身,又从一条青石铺成的水道流出去,我仰躺在浴池里,大口大口地呼吸夜晚洁净明亮的空气,像是整个人受了洗礼一般清澈。
毕竟是喝了不少,躺在冷泉之中却也昏然欲睡,老先生搭着我的肩膀拍醒我,二人简单擦了擦身子就披上浴衣,来到我的房间门口告别,老先生没有鞠躬,摇了摇手就迈着鸭步沿着走廊离开,我推开房门,老妇人早已铺好了床,留下一盏夜灯在床头,我打开庭院的拉门,清新的晚风吹进房间,钻进被窝。
睡前想到,明天要去清水寺,可当我还没想好去清水寺之后去哪,便已沉沉睡去,如同世上所有的泉水流过世上所有的庭院一般沉静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