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一间只有9㎡大的房间，墙壁刷得雪白，只在门对面开了一扇被铁栅栏围得死死的小窗。

小窗下面是一张单人小床，白色的被子下躺着一个女人，眼眸紧闭，浓密的睫毛像两个弯弯的月牙，乌黑的头发在白色枕头上铺展开来，似一副旧时候的美人图。不过她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该有的律动都没有。

“咚，咚，咚”

突然，有节奏的敲门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可惜也只有那么一小会，门外刚停止动作，寂静又开始蔓延。

侧耳听了会，察觉到屋内毫无动静，护士出声喊道：“小南，你父母来看你了。”说完边拿钥匙打开房门，边笑着看向小南父母：“最近小南睡眠总是很好。”

门打开时，床上的女人好似刚被惊醒，睫毛扇动着，好半天才费劲地睁开。然而她眼中的世界却是模糊不清，还不住地摇晃着。

“南南，怎么了？”小南母亲上前扶着小南让她坐起来。

小南甩甩脑袋看向母亲，面容依旧不清晰，依旧在不停地旋转，只看得清那上弯的嘴角。

“你在笑什么？”小南突然问，却因为长久没有说话，嗓子过于干涩，只动了下嘴唇并没有发出声音。

“先带小南去看看主治医生吧。”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说。

小南看向他，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她记得他笑的幅度——这是她的父亲。

2

小南在医院待得有些恍惚了。

她对很多事情的记忆都模糊不清，甚至可以说忘记。比如说她为什么会在医院，比如说她已经住院多久。

在这里，她每天的生活都一样——一日三餐，一日三顿药，以及，一日见三次的笑脸。

在这样规律的日子里，小南莫名地感到恐惧。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小南在心里告诫自己，日夜思考，却始终毫无所得。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小南反复问着自己，隐隐快要有所得，却突然如现在这般病得更严重了——呼吸微弱，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因此不得不停止了所有探究。

3

在轮椅的帮助下，小南父母推着小南到了主治医生办公室。

“医生，小南都住院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这么严重？”小南父亲询问着，嘴角是得体的微笑。

“经过我们多方研究，小南是患上了罕见的情绪繁杂综合症，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情绪返祖。”主治医生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医生，声音轻柔舒缓，一下子就抚平了小南焦躁的心。

情绪繁杂综合症？情绪返祖？小南疑惑地看向医生，白晃晃的八瓣牙齿却晃了她的神。

“这种病发病率极低，患者主要表现为出现多种异常情绪，其中以负面情绪居多。如果你们对人类发展史有所了解的话，应该记得人类最初具有多种情绪，后来种种不利于人类发展的情绪被摒弃，比如说生气、伤心、紧张等，最后只留下喜悦这一种情绪。”医生缓缓说着，唇边的笑意没有丝毫改变。

小南惊愕地瞪大双眼！良久才回过神，机械地转头观察着房间里的所有人——医生，父母，护士，他们此刻脸上浮现着的或深或浅的笑容，似洪水猛兽般冲着小南呼啸而来，避无可避……

4

“小南，你醒了！”

小南使劲晃了晃晕眩的脑袋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坐在轮椅上，母亲稳着轮椅贴紧走道，为迎面而来的担架让道。

“这是怎么了？”在即将与担架错身而过时，小南沙哑着问。

跟在担架边上稳步而行，笑意盈盈疑似家属的女子闻声回答：“我妈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去世了。”

女子未减一丝一毫的笑意让小南猛地打了个激灵，迷糊的大脑突然忆起昏迷前的一切——情绪繁杂综合症！

小南强做镇定，“妈，我这病能治好吗？”却没发现自己搭在扶手上的双手太过用劲而青筋毕露。

“别担心，这种病虽然罕见，但早已有治疗方法。你爸爸已经去为你安排治疗时间了。”

闻言小南整个人放松下来，“妈，现在是推我去哪？”

“傻孩子，当然是回病房了。”

小南不再言语，静静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并悄悄活动着双腿。

等待电梯时，小南抬头，看见自己的母亲嘴角噙着笑意，认真地看着电梯数字慢慢上升。而紧挨着的左边，另一部下降的电梯门正开始缓缓关闭。

小南猛地起身冲进电梯，迅速按下关闭。通过逐渐狭窄的门缝，能看见小南母亲尚未来得及反应，依旧带着笑意望过来的脸……

5

“呼~呼~”久未运动的小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后并没有追兵，却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

只因张望的视线，触及的皆是一张张带着笑容的脸庞。身前身后每个人都笑看着她，如同一张张狰狞的鬼脸，拼接织补成一张细密的网，毫不留情地撒向小南。

不要！不要！跑！快跑！

小南捶打着越发沉重的脑袋，大口大口呼吸着每一口空气，努力忽视又开始摇晃却静谧无比的怪异世界，踉踉跄跄向着人少的地方跑去。

她刚刚目睹了一场车祸，一场在她认为及其严重的车祸。

那个小孩，被车撞得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才重重地摔落在地，可爱的脸庞变得血肉模糊，让她胆颤。而周围的人，包括肇事车主，依然是那一张不变的笑颜！

小南不懂，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也不敢去想像这个只有笑容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身体在不停地抽搐着，每走一步都忍不住干呕一下，小南却一点也不在乎。

终于，要逃离了啊！

临近郊外，小南脸上的笑容随着脚步一点一点绽放，直至周围再无一人，才猛地瘫倒在地，陷入无边黑暗。

6

“医生，谢谢您一直坚持，没有放弃对我的治疗。”

这是在医院最常见的一幕——换下病号服的病人握着自己主治医生的手不停道谢，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激。

与医生道别后，病人转过身，一头乌黑的头发跟着转了个圈儿，白皙的脸庞上，一双眼笑眯成了月牙儿，煞是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