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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手边平躺着才买不久的手机,右手边立着正充电的平板电脑,这些曾经耗费我几个月生活费买来的物件后来长期占据着我的生活。无论是地铁公交,还是食堂公寓,手总会不自觉地从裤袋里掏出它,身边的人亦是如此,我们似乎被这些玩具控制,以为自得其乐,却常常形单影只。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的玩具,那些简单粗陋的玩意,曾经带给我无数的欢喜,却从来不觉得孤单。
我整个童年在农村度过,那时几乎没有买来的好玩具,如果哪家小孩有那么一件,定会在村子传开,引来一群跟随者,神气得要命。我家就靠着几亩薄田和爸爸闲暇的时候去各个村子收废铁卖给镇上的张老头赚点差价维系。两个姐姐在上学,一大家子的吃穿住用,生活很吃紧,爸妈根本没有闲钱给我买玩具。想来我也是个懂事的小孩,从来没有赖过,和邻居春子、二胖一起也能把出一些有趣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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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门前不远有一个坝子,大概10亩地大小,用来蓄水和养鱼。坝堤上长满了木莲树,结和人参果似的绿皮凉粉果,挤一挤有白色粘稠的液体顺着切断的尾部渗出。我和春子、二胖常拿长长的竹竿,竹竿头绑一把锋利的镰刀,轻轻一割,凉粉果啪嗒落在坝堤上,我们将割下来的果子平分,带回家叫妈妈熬成白皮凉粉。
木莲下面长一大片的细竹子,待它的根茎长到和小指大小,我们钻进灌木丛里,挑长硬的扯断,抓住尾部,将整根竹子扯出来,因为害怕有蛇蜗居其中,整个过程迅速利索。回家用菜刀将枝叶砍断,挑大小合适的几节砍成小段,大约一截手指那么长,带有竹节的一段做头,两边用铅笔刀挖出细孔,多余的竹片削成刀剑,找一根结实的细绳,最好是绑化肥袋子的尼龙绳,细绳绑住刀剑,穿过两段竹子做成手臂,再穿过竹节的小孔,拉下来分别串上另两段竹子形成腿,这样一个小小的拿着武器的竹子机器人就完成了,我手巧,总是做得又快又好。把绳子穿过桌子的缝隙,手不停扯细绳,机器人便像模像样地动起来,我们常常像这样消磨掉一个个炎热的下午,待到天色暗淡,才各自散开。
坝子每年都会干一次,这时候整个村子都热闹起来,待坝主人将大鱼捞起来,吆喝一声解禁,岸边的大人和小孩箭似的冲进坝子。常常也有胆大的在还没解禁的时候偷摸一条大鱼,塞进蛇皮袋里,走到一旁召唤自己的小孩或者婆姨赶紧拿回家,也有被主人发现的时候,只好腆着笑脸,在众人的取笑声里掏出鱼丢进主人的箩筐。抓鱼是个技术活,大鱼几乎被主人捞走了,剩下的多是些小个子的野鲫鱼和扁长的窜条鱼,埋进泥浆里,窜得飞快,也有运气好的人,抓起一条漏网的大鱼,在众人的艳羡声里塞入自己的袋子。我常常拿家里的滤水篮,在被众人搅得漆黑的泥浆里,看是否有鱼冒出嘴换气,一旦发现立马用篮子一捞,偶尔捞一条大点的,还要在春子、二胖面前炫耀一番。消不了个把钟头,大大小小的鱼基本被众人捉了起来,拖着泥答答的裤腿,身上脸上落满星星点点的污泥,提起满满当当的袋子乐呵呵回家。对小孩来说,捉鱼的乐趣远大于吃鱼。小鱼难收拾,洗净后要一条条的挤掉内脏,手里一把把腥味,用肥皂洗几遍也清不掉。野鲫鱼刺多,小孩一般不爱吃,窜条鱼稍好,用辣椒、蒜苗、生姜红烧,香辣肥美,汤汁也能拌进一碗米饭。那时候特别喜欢妈妈做的这道菜,厨房溢满鱼香味,一家人端着碗蹲坐在门前的场地上,邻居也如此,大家拉着家常,换着吃食,偶有一阵清风袭来,驱赶蚊子和热气,月色清亮,伴着几声犬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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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珠是男生的喜好,把它夹在拇指和食指中间,屈成弓形,拇指用力一弹,冲得老远,不过光有力度没用,最重要的是准。那时候也没钱去买弹珠,都是一颗颗积攒起来的,今天路上捡一颗,明天帮同学抄作业送你两颗,慢慢的也能有个十几颗。我很少在学校玩弹珠,他们大多赌真的,输了弹珠就归对方,我输不起,仅有的珠子当然要反复把玩。我一般在家和春子、二胖玩,三个人的弹珠聚起来也有几十颗,平分成三份,谁先输光谁就输了,一局玩罢又重新分,玩到夜色渐起又把各自的弹珠挑回来,揣进口袋,匆匆回家。
我们三个数春子的技艺最好,弹出的弹珠精准有力,他年纪比我们稍长,二胖最小。我技艺最差,经常第一个败下阵来。二胖家新修的房子楼顶有很多碎砖块和积水,是玩弹珠的好地方,放学后,常常能看见我们三人在房顶游荡,弹珠撞击时啪啪作响,溅起小小的水花。春子是非常要强的人,每次和二胖打得不分上下,便会一脸严肃,有时候处于下风还总是赖皮,严肃地赖皮。二胖性格温厚,不敢吱声,玩到后面,总是故意输掉。
弹珠玩得久了,后来也都不玩了,才发觉以前一珠难求,现在自己也攒了一玻璃罐。小心翼翼的用纸封住瓶口叫妈妈藏进衣柜里,心想着,要是哪一天大家又开始玩儿,我也终于有本可下了。
小时候玩的弹弓都是自己做的。家的左面有一个池塘,周围长满了柳树,春夏时节柳树抽新条,水分足,不容易折断,最适合做弹弓,再好一些便是茶树林里的茶树枝,特别硬朗,但茶树林离家太远,属别村财产,盲目去砍,定要讨骂。所以我们最理想的材料便是柳树,拿起家里的菜刀,在柳树间穿行,发现合适的树杈就像现在发现标致的姑娘一样欣喜,不,应该比这个还要欣喜。
砍下来的树杈修掉旁支,两端截下合适的长度,然后剥皮。柳树的皮最好剥,从截断的地方轻轻一剥,就像扯爷爷后背上贴了一天的虎皮膏药,剥了皮的树杈呈黄白色,两端用刀轻轻锉出浅浅的道,皮筋扣入,再拧上铁丝不容易滑出。那种暗黄色的圆形皮筋要花钱买,比较难得,我们从废旧的自行车内胎上剪下两根长条,宽度要适宜,太细容易断,太粗拉起来费力,也弹不远。
做好弹弓,然后捡细石子,每每都是满满一口袋,跑起来左右晃荡。最喜欢的是去林子里打鸟,蹑手蹑脚靠近树底下,从口袋摸出一枚石子,皮筋裹住,拉得老长,闭起左眼瞄准,忽的一声放出,鸟跟着飞走了。
我们从来没有用弹弓射中过任何一只鸟,但那种热情好像从未减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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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白天去外面收废铁,有一天带回来一个皮球,大概柚子大小,红白相间,皮质偏硬,没有弹性,用手按下一个坑,要好久才能恢复平整。但就是这样一个皮球,让我在小伙伴面前神气了一段时间。放学回家,和小伙伴分成两组,在家门前的场地上,用砖头摆出两个球门,像模像样地踢起来。没有规矩地乱踢,进一个球也会欢欣鼓舞,一场球下来,身上挂满汗珠子,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这应该就是我们最早踢过的足球了。
皮球踢过一段时间后突然不见了,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后来二胖和我说,他有次看见春子在家里踢一个一模一样的球。我去找春子,春子说,没有拿我的球,他家的球是自己买的。我叫他拿出来看看,他又不允。因为这件事,我有一段时间没有搭理过他。
后来怎么和好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皮球最后还是回到了我身边,却再也没有踢过。
忘记是哪一年,春子的姐姐在外面工作,过年给他带回来一台小霸王,那时候刚见过这玩意,特别上瘾。我和二胖每次放学、周末都往春子家跑,多数是看春子玩,偶尔也能摸两把,却怎么也玩不好,魂斗罗、超级玛丽、冒险岛等这些后来耳熟能详的游戏都是从春子的小霸王上看来的。可能是去的太多了,春子的爸爸有些恼,记得有次我和二胖又去找春子,他爸在厅里编竹椅,他爸是村子唯一的竹匠,我问他,春子在家吗?他爸说不在,当我俩失落的正要走的时候,听见春子房间传来熟悉的游戏背景音乐。二胖没心肺,立马转头跑了进去,我有些敏感,听出他爸的不愿意,便一个人回了家,虽然心里那么想去。
后来春子一家搬去镇上,我和二胖终于也停歇了下来,没了游戏,也少见到春子。好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渐渐长大了,读了一样的初中,一样的高中却再也没有多少时间一起玩过。
最后一次见春子是高三毕业时的那个暑假,春子回老家顺便来看我,我们聊了一下午,谈了过去,谈了未来,也谈了他的爱情。如今春子一家搬去广州,二胖也早已大学毕业去了另外一座城市,三个人在三个不同的地方,没有交集,也鲜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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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总是想起那些玩具。
我多想再去坝子里抓一次鱼,和村子里好多人一起把泥水踩得又黑又烂,扬起的水花,溅你们一身污泥。
我多想再去砍下一段柳树杈,用我们以前买不起的皮筋做一把结结实实的弹弓,去林子里打鸟,鸟儿齐刷刷地飞起来,弹下零星的松针叶。
我多想再和你们踢一场球,夕阳下的我们头洒汗水,脸色微红,捧一把清水咕咚咕咚地喝个不停。
在我被手机、电脑、琐事禁锢之后。在我因为工作生活备受打击之后。在我孤独失意之后。在我想起你们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