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红风尘仆仆地回到理发店时，曾美菁正百无聊赖的躺在长条沙发上看电视。李晓红推开门，看到曾美菁，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师父，新年好！新的一年身体健康，阖……万事如意！"她原本要说"阖家幸福"，但一想不太合适，忙改成了"万事如意"，好在把"阖"理解为"和"也说得通。

曾美菁不让李晓红叫她师父，可此刻听来，竟是非常的舒服和欢喜。她坐起身来，问道:"不是让你在家里多休息几天吗，现在店里没什么事，你过来也没用呢。"

曾美菁的话让李晓红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说。曾美菁看出她的心思，问道:"还和你爸犟着呢？没有必要嘛！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不管他们做错了什么，哪能计较清楚啊。"

她正想好好劝劝李晓红，却看到李晓红的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便说道:"回来也好，你自己开心就好。今天新年大吉，我给你包个小红包。"说着，起身给李晓红包了一个一百元的红包递给她。

李晓红嘴上虽然说了不要，但内心却惊喜不已，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过压岁钱了，带着喜气的红包让她又一次感受到了年的气氛。

曾美菁继续说道:"原本楼上有还有一间房子，我最近把它收拾出来了，你把你的东西搬上去住吧。"巨大的倒堂风折磨了李晓红一个冬天，听到曾美菁这个安排，她心里更是暖洋洋的。想到半年后的离去，她竟然有些舍不得了。

正月里连江人都忙着走亲戚，商户一般都要在初七初八的时候开门，更不会有人来理发。曾美菁索性连大门也没有开，终日里悠哉悠哉的看着电视，电视里不断重播的兔年春晚她不知道看了多少回，她最喜欢的节目始终是《昨天 今天 明天》。

为了让她的师父能够在春节期间好好地休息，李晓红不由分说主动承担了做饭和打扫卫生等一应家务。她出门倒垃圾的时候，隔壁的刘绪看见了她，兴冲冲地跑过来对她说新年好。

自从收到刘绪的情书后，李晓红见到刘绪总是万分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在刘绪毕竟是大学生，知识和阅历让他在感情方面显得豁达而阳光，既然名花有主，他只恨长了李晓红两岁而导致单方面"相见恨晚"的局面发生，未能抢在那个人之前遇到她，但他绝没有丝毫死缠烂打的意思和行为。他喜欢她，是他自己的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绪见李晓红面露尴尬，真诚地说道，新的一年，祝你和你那位开心快乐。说完，微笑着转身回了小卖铺。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李晓红和刘绪还有过很多次短暂的碰面和交流，刘绪的心情总是阳光的，从没流露过分毫的失落，彻底解开了李晓红的心结，她看他就如自己的哥哥一般。

闲来无事，曾美菁提议给李晓红理发。

李晓红却有些犹豫，她说道:"我的头发扎着挺好的，也方便打理，不用理了吧？"

实际上，李晓红心里想到的却是王志远那时递过来磁带式随身听耳机常放的一首歌——《麻花辫子》。没人的时候，王志远曾在大樟树下给她轻轻地哼唱过这首歌，当唱到"是谁解开了麻花辫，是谁违背了诺言"的时候，他就会像那晚在南桥上唱《淡水河边的烟火》一般沉浸在歌的意象和情感里面。

回想起王志远深情的、泪流满面的样子，李晓红想到她和王志远终究是失落在人海之中，同意了曾美菁帮她理发。

曾美菁扶着李晓红端坐在镜子前，对着镜中的李晓红左右端详了一阵，对李晓红的相貌夸赞不已:"晓红，你看你眼睛大大，下巴尖尖，真是个美人胚子。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额头有点方，你现在扎个马尾，一点刘海都没有，就把你的缺点给完全暴露了。你今年就十八岁了，该好好打扮一下自己了。"说完，曾美菁解开李晓红的马尾辫，按照她的审美观点仔细地为李晓红塑造发型。

等曾美菁让李晓红看效果的时候，李晓红几乎不再认识镜子里面的自己。她土气的马尾已经变成充满青春气息的披肩长发，得自遗传的长脸在此衬托下显得线条更加流畅，显得秀丽而清纯。曾美菁用一道厚厚的左分刘海把额头恰到好处地遮挡住，发际线从左眼中间掠过，把一双眸子衬托得更大更有神，所谓"秀发如云，人比花俏"正是如此。

曾美菁笑道:"看到了吧，人就怕拾掇，一拾掇就变了样。"李晓红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自己，不禁羞得两颊绯红。

过完元宵，便是连江所谓的"出节"，一切生产生活活动都在慢慢恢复。出节后，曾美菁以男性为主顾客结构正悄然发生变化。每天都有三三两两的女顾客来做头发，虽不个个貌美，但都在二十岁左右，虽然此时仍是冬季，衣着鲜艳而暴露。她们一个个提出五花八门的发型要求，左左右右地指挥着曾美菁为她们做外地流行的发型，有的要求卷发，有的要求拉直，不一而足，很多发型是曾美菁这个老理发师闻所未闻的。

灵泛的曾美菁很快从几个熟识的男顾客暧昧的话语里打听到了实情。原来，自从县里公安局主要领导换了以后，连江县原本规模很小的一个服务行业，从暗处走到了明处。

对于顾客，李晓红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她从不直视顾客的眼睛。这天，曾美菁给一个身着一身红色皮裙，穿着高筒皮靴的小姐洗头。李晓红引导她躺在洗发躺椅上，只见她原本高耸的胸脯此刻竟然丝毫没有因为躺下而丝毫崩塌。李晓红不明所以，她趁着客人不注意，又仔细观察了一遍，这才发现客人的胸衣里面应该有某种坚硬的"托"，用来辅助胸部"挺"起来。有了这个结果，李晓红不禁为自己荒唐的"探索"行为害羞起来，握着花洒的手不禁一抖，一股水顿时洒到顾客脸上。

李晓红忙连声说着对不起，快速找来毛巾把顾客的脸擦干净。擦了几下，李晓红突然发现了什么。她理了理自己还不太适应的刘海，定睛一看，不禁惊呼道:"李丽姐！"躺在椅子上的顾客听见有人呼唤她此地应无人知晓的本名，就像触电一般从椅子上弹起，下意识地拨弄头发挡住自己的脸，可此时头发湿漉漉的粘在一起，一张脸终究无处可藏。

顾客定了定神，心想开弓没有回头箭，被人认出来又怎样，索性转过脸来看这洗头的到底是谁。她进店时并没有注意看这个小姑娘，此刻在洗发间昏暗的光线下，她只觉得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她料想这人一定是山下村的，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过，女大十八变，她认不出来太正常了。她不断回忆着，突然也惊呼了一声:"李晓红！"

"真的是你，丽丽姐，你现在好漂亮啊！听说你以前在广东打工，你是回来工作了吗？"见到李丽，李晓红颇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和激动。但同样是"他乡遇故知"，李丽的心情却完全不同。她自认豁出去了早就不要了脸皮，没想到遇见熟人了还是一张脸微微发红。她躺下来，示意李晓红继续给她洗头。

"我回来了。"李丽含混的回答道。

"你是在旁边上班吗？做什么呀？"李晓红追问道。

"做什么，还不是做一些让人快乐的事。"李丽神神秘秘地说道。可在李晓红听来，"让人快乐"是让她自己快乐，却不知道，快乐的另有其人，很多人。

"丽丽姐……"李晓红还想好好与李丽说会话，李丽打断了她。她说道:"晓红，我现在不叫李丽，叫丹丹。"

"不叫李丽叫丹丹？"李晓红心中涌起了一个巨大的问号，为什么连名字都改了？她还想继续问，李丽却闭上了眼睛，李晓红只好作罢。

此时正好头洗得差不多了，李丽赶紧走出洗发间，坐到椅子上请曾美菁继续给她理发。平素李丽最喜欢的便是做头发，一来做头发可以让自己变得更美，增加吸引力，二来每天"服务"别人久了，可以好好享受被别人"服务"的感觉。然而，此刻李丽却如坐针毡，恨不得让曾美菁一剪刀下去，把她三千烦恼丝齐刷刷剪短，她好趁机逃离。李晓红见李丽不理她，也不好继续凑上前来，一个人呆在理发间，琢磨着李丽和这些女孩到底是做什么的。

终于，这一次漫长的理发随着曾美菁干脆利落地关掉吹风、解下围衣而宣告结束。李丽如蒙大赦，正想一个箭步冲出去，突然想到那样过于狼狈，转过身来冲着李晓红喊了一声:"晓红，我走了，下次来找你！"不等李晓红回话，迈着"嘚嘚嘚"响的步伐走出了店门。

曾美菁走出店门，看到李丽走远，这才回到店里问道:"晓红，这个女孩你认识？"

"认识啊，她叫李丽，我们村的，算起来，还是我远房的堂姐呢。"李晓红一边走出理发间一边回答道。她拿出扫帚，开始打扫散落一地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