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的黄发女士静静地躺在洗发躺椅上,李晓红按照曾美菁的吩咐,一只手紧握着花洒,另一只手先打开冷水开关,然后再打开热水开关,然后用手试着水的温度,等温度合适并且稳定以后才慢慢地把水淋向客服的头发。等客户的头发全部湿透以后,她熟练地挤出洗发水,然后用手指轻轻地"揉"——而不是用手指"抓"——客户的头发。
虽然已经学徒一个月了,但李晓红还一次理发器都没有碰过。曾美菁告诉她,每一个理发师都是从洗头工开始做起,洗着洗着手才会变得柔和,然后才能拿起理发器,要不然急急忙忙上手把顾客的头豁了,那可吃不了兜着走。然而,即使如此,李晓红学徒还没几天的时候给顾客洗头发,就差点惹了祸。
最初,曾美菁只是简单地给李晓红介绍了冷热两个开关的用法,洗发水的用量,就让李晓红开始给顾客洗头。李晓红对这种没有经过任何技能培训就"上岗"的情形很是惊恐,她心里虽然有这到底是"学徒"还是"自学"的疑问,却只能战战兢兢地开始上手。
在李晓红学徒不久的一天傍晚,好不容易顾客走得差不多了,忙了一天的李晓红默默地打扫一地的头发,她准备打扫完以后马上去做饭——经过一天的站立,她虽然能承受身体的疲劳,却无法战胜饥饿。此时,又来了一个客人,饥肠辘辘的李晓红赶紧慌慌张张地请顾客先洗头发。
不知是心急还是饥饿所致,李晓红只打开了热水开关。由于热水管里的的水已经冷却,李晓红试水的时候,水温刚刚好,于是她就将花洒冲向顾客,另一只手准备去挤洗发水。李晓红浑然不知花洒中的冷水即将流尽,随着一股滚烫的热水喷涌而出,只见客户像被电击一般,忽的坐了起来,愤怒地骂道:"你要烫死我啊!"
外屋的曾美菁赶紧走了进来向客户赔礼道歉。她的学徒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笨手笨脚的问题,为了平息顾客的愤怒,她一般会采用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扇徒弟一耳光。如此,客户也就无气可出,有的甚至还会于心不忍,断不会找她要赔偿。此时,曾美菁右手正习惯性地要发难,可看到李晓红那张清秀的脸,她忍住了。曾美菁向客户赔了不少好话,好在客户是通情达理之人,此事也就此作罢。
从此以后,为了避免类似情况,曾美菁给李晓红订了一条规矩。李晓红在给客户洗头的时候,必须先开冷水,然后一边用手试着,一边开热水,等温度合适以后再给客户洗。
这是一个避免犯错的稳妥方法。然而,连江县的自来水取自连江上游的凉水河,冬天的水冷得彻骨。李晓红的手先是在水中泡得发白,很快手指的皮肤便开始开裂,裂缝在洗发水的侵蚀下钻心的疼。
在李晓红的妈妈没有跑的时候,每年的冬天是石树萍最难熬的季节。一到冬天,她的冻疮便会发作,又疼又痒的她恨不得拿起菜刀把手剁掉。紧接着,她始终劳动着的双手会不断开裂,疼得她浑身发抖。就在那时,她对李晓红说:"你将来去学个理发吧,可千万不要种田了,真是遭罪啊。"
李晓红忍着痛,回想起妈妈对她说的话,为一个又一个顾客洗头。闲下来的时候,曾美菁便会让她用那台老式双筒洗衣机洗毛巾。洗衣桶将毛巾洗干净以后,李晓红将一块块浸满了水的毛巾扔到甩干桶。毛巾又冷又冰又重,洗完毛巾后她几乎累得闯不过气来。
这天,李晓红照例在为顾客理发,突然感到下腹一紧——在冷水的频繁刺激下,她的例假毫无征兆地提前来临了。李晓红的卫生巾用完了,她趁着没人的空档赶紧到隔壁的小商店去买。
隔壁商店的张阿姨是一副热心肠,李晓红在她那买过几次东西以后,她便喜欢上了这个朴实的小姑娘。李晓红见柜台后面没人,便叫了一声"张阿姨",却没有人答应。李晓红再朝里屋大声喊,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个带着眼镜、年纪大概在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正是张阿姨在省城读大学的儿子刘绪。刘绪很有礼貌地问道:"我妈上街进货去了,你要买什么?"
这可让李晓红犯了难。她羞得满面通红,说不出来话来。刘绪接着问道:"你要买什么?"
李晓红犹豫再三,然而此时情况紧急,无法再等。她涨红着脸说:"我要买……卫……卫生巾。"说完,她不禁低下了头。
从小到大,刘绪虽然也帮她母亲卖货,但女性用品他却从来没有卖过,摆放这个商品的货架几乎是他的禁区。李晓红的要求,同样让他犯了难。
两个人几乎同时陷入了沉默。就在他们同时抬起头看向对方的时候,刘绪在这短短的一瞥间为李晓红的美丽而震惊。虽然这种美丽并未从她的衣着打扮里绽放出来,但却给刘绪的内心带来剧烈的撼动。李晓红则又赶紧低下了头。
"你,要买,哦,是在,那里。"刘绪几乎语无伦次地蹦出一个个毫不连贯的词语,跌跌撞撞地领着李晓红来到货架前。
李晓红几乎看都没看,埋头随便取了一包卫生巾,便再次回到柜台前。"多少钱?"李晓红轻声地问道。
刘绪记忆力很好,几乎记得店内所有商品的价格,但他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售价。他慌忙拿起他母亲留下的商品价格簿,当他翻到卫生巾这一页时,不禁傻了眼。只见这本子上不仅不同的产品价格不同,即使是同样的品牌,也根据日用、夜用以及护翼的区别而各有不同。刘绪正想要问这是日用还是夜用,可剧烈的羞耻感最终阻止了他,他随即按照本子那么上最低的价格随意说了一个数字。
李晓红用她缠满了创口贴的手掏出了钱准备付账。刘绪看到李晓红手上的裂口,忍不住问道:"你是隔壁学理发的?现在水那么冷,把手给冻坏了吧?"
李晓红微微地点了点头。刘绪接着说道:"可是你这样用创口贴粘着,继续泡水的话不仅没有帮助,反而有可能会感染啊。"说完,刘绪不禁又看了李晓红一眼,心却开始砰砰直跳起来。刘绪忍不住想道:"看她的年纪,应该比我还小,却已经开始在社会上闯生活了。妈妈一个人,却坚持要送我上大学,我比这个女孩还是要幸福很多。"
在刘绪发呆的当口,李晓红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便赶紧回到了理发店。曾美菁看见她手上的东西,犹豫了一下,说道:"下水道又堵了,我跟你说了洗头的时候,顾客掉头发了一定要第一时间捡起来,不然日积月累,下水道肯定得堵。"
李晓红答道:"曾姨,我马上就弄。"说完,她飞快地跑进了卫生间。
李晓红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开始清理堵塞在下水道入口的头发。下水道周围满是黑泥,头发重重缠绕着,李晓红用力地将顽固的头发拉扯出来,扔进垃圾桶。黑水不可避免地渗进了她手上的创口贴,沤得手生疼生疼的。
李晓红细细地处理完下水道,便拎着垃圾桶到街边去倒垃圾。她看到有些发黑的创口贴,突然想起了刘绪的话,她担心感染,把创口贴一个个地撕了下来。在创口贴"保护"下的皮肉白得瘆人,很像酸菜坛子里泡着的白萝卜。看着自己满目疮痍的双手,李晓红一阵苦笑,但她从小就不是金枝玉叶,对比更是习以为常。
"喂!"一个男性的声音在李晓红身后响起,李晓红不知道是在叫她,一点都没有回头。"喂!",李晓红感觉异常,回头一看,只见刚才卖货的小伙子手上拿着一包橡胶手套,原来是他在叫李晓红。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以"喂"作为替代。
"我看你的手都冻裂了,创口贴是不顶事的。这是医用手套,很薄,不怕水,以后你可以戴着给客户洗头,这样手就会慢慢好起来。"刘绪强自镇静,轻轻地说道。
"谢谢。多少钱?"李晓红下意识地问道。
"哈哈!"刘绪发出一声爽朗的笑声,他说道:"我们家不卖这个,这是我从学校带回来的,我是学卫生的。对了,我叫刘绪,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晓红。"
"你好,李晓红。"说完,刘绪按照大学生的礼仪,颇有风度地伸出手来和李晓红握手。
李晓红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她自己的双手。她脸微微一红,没有伸出手去,而是微微地给刘绪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便往店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