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ibniz是94年出生的人，是我朋友的朋友。之前零星听到过他的一些故事，很受触动。采访是在七点钟进行的，我提前几天在微信上告诉了他想把他作为专栏的第一个人，他没犹豫就答应了，由于他在北京，我在上海，所以我们只能通过电话沟通，但是这样的沟通也免去了两人相视的尴尬，更容易把自己的故事讲出来。」

                                    “我做的底稿没人看，所以我不再写的详细。

Leibniz大学毕业两年了，目前在一家排名很靠前的内资所就职。今年升到了level2，工作也比去年忙了一些。去年考过了司法考试并通过了三门注册会计师考试，目前单身。

他对自己目前的工作并不满意。很多时候跟着团队出去做项目的时候，他都不明白该怎么判断已经实施了充分适量的审计程序。我问他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不去问经理，他说你不明白，大家都很忙，只要结果，就像有一次问了经理为什么要这样归类，经理说我现在不太想讨论这个问题。

第一年进公司，身边的人填底稿都是照着去年的底稿做，简单的给出结论，而他偏偏不。他把每一份底稿都写的很认真，很详细，从具体的流程操作到逻辑论证，他详细的记录自己审计的过程，他并不想敷衍了事。

但是他发现，在忙碌的公司里，并没有人发现这些详细的底稿，也没人在意这是否简单或详细。更没有人告诉他这样做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工作的成果得不到评判，他无法获得正确的工作标准，这就像没人为你的成长做指点一样。

“我做的底稿没人看，所以我不再写的详细。”他笑着跟我讲出这句话，说你不知道，这种感觉很失落的，没人在意你发现你，尤其是你的经理。

他和我讲起了职场和学校的区别。学校的社团需要发掘有能力的人，所以会很关注每个人的努力，但是职场不同，大家都很忙，做事都以结果为导向，没人会把心思花在你身上，关注你个人的成长。

这也促使他想要跳槽，他想去别的公司看看，看看别的公司是否也是这样做底稿，是否也是这样的成长氛围。他想要考研，还是想要继续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但是又不想辞职，他笑着讲自己的经济条件不允许他全职备考，没想过未来会怎样，他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讲述自己的工作，生活，包括他的家庭。

                                 “自行车有惯性，但父亲的爱却没有惯性。”

我问他恨自己的父亲吗，他说不恨，没什么感觉。

 Leibniz的爸妈在06年离婚。原因是父亲赌博、酗酒还家暴。后来复婚，没过多久，父亲还是那个样子，两人最终还是离婚了。

我问他对父亲最深深的记忆是什么，他给我讲了一件很小的事。

 “我特别小的时候，我爸经常骑着自行车接我放学。每次我坐在车上，我爸总会问我一个问题，“你猜猜我现在如果不蹬自行车了，它还会继续走吗？我觉得他很无聊，跟他说肯定不会走了呀。于是他真的不蹬自行车了，但是自行车还继续往前走。这时候他会特别炫耀的跟我说，你看他还在走吧。我问他这是为什么，他说是因为惯性。我问他什么是惯性，他也说不清楚。”

自行车有惯性，但父亲的爱却没有。

那是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因为那时他还能感受到洋溢着的父爱，但是往后的时间，父亲一直背负着矛盾的情绪出现在他的成长中。

与父亲彻底断了联系是在高二。这期间父亲也曾试图与他交流自己的学习，但是却又不知道怎么交流。

这中间或许更多的是一方犯了错误却又不知道怎么弥补的局促，另一方却是一直在被动受伤害，两个人因为时间的流逝已经有了不可修复的隔阂，任时间再多的过去，也只能淡忘，而无法真正忘记和弥补。

                                  “我不认识钱，也不懂怎么学习。”

 “我小时候甚至不知道钱怎么花，没人教我，从我姥姥口袋里偷了11个钢镚，不知道那是多少钱，都拿去小卖部，那个阿姨说这些能买好多好吃的，我全花了，整个课间一直在吃都吃不完。后来我妈才教我认识钱。”

 “我也不懂得怎么学习。我记得小时候考思想品德，我以为把卷子写满就能得高分，我写的满满的，分数却特别低。后来才知道只有写在关键点上，才能算对。“

 Leibniz小学非常内向，从小就不打游戏，也没有什么体育活动，小学一二年级总是跟小女孩一起跳皮筋，和小女孩一起玩，自己观察很久的蚂蚁和植物。小学一直没什么朋友，上了初中被别人起外号叫”许三多“，原因也是由于那个时候的内向的性格与瘦小的身躯像极了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

我觉得我那时像一个小娘炮，哈哈。“ 我直观上觉得这与父亲有非常大的关系，是父亲一个人的责任导致了这样家庭教育的缺失，但是他却觉得这不是父亲一个人的失职，”他没有缺失这段期间，我只是不知道他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老师催我妈交学费，我妈实在躲不过，

                                   还要去检查老师有没有把课上够。”

她的母亲积极勇敢的对抗生活中的困难，进裤子、卖气球、面对随时上门讨债的人，也陪着他度过了他最困难的时光。"但是我和我的母亲永远也不会了解彼此面对的是怎样的困难。"

"我们不知道讨债的是什么时候上门，也不清楚如何躲避，只是噤若寒蝉的等待冬天过去而已。"

 “我妈最开始在一个厂子上班，后来倒闭了就去卖裤子。有一次跟着她坐夜车去北京进货，我看着堆积如山的衣服，我妈在那和别人抢，砍价，自己扛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再回来，每周要去两次。甚至很多时候她都不吃饭，因为舍不得。”

 “后来我妈送我去学画画，老师催我交学费。催了三次，我妈说就和老师说我是自己来的，然后我去了，老师又开始催，我说我今天是自己来的，老师说我都看到你妈了呀。后来实在躲不过，我妈去了画画班，和老师要上课的记录，低头在那里仔细看每一节课。当时我觉得好丢人，现在长大了就理解她了，只是不知道她当时是真的在算课时，还是在想怎么筹钱。”

 相比于他的父亲，母亲对他的爱着实要多很多。

到现在，母亲年纪越来越大，换了工作去做小儿推拿。但工作也并不清闲，要学习新的东西，母亲颈椎不好，但还要背书和站立。

 "我妈有没有开始新的生活，（是否）逃离过去，现在爱不爱这个男人，是为了养我妥协更多一点，还是为爱生活更多一点，我不知道。"

但他很清楚地知道，母亲地生活重心依然围绕着自己。 就像母亲会买很多拖鞋，说要等他结婚的时候给宾客穿。

                                             “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我不励志，也没有幸与不幸，生活对我还行吧。”

他全程笑呵呵的和我讲了很多在外人看来很不幸的事情，偶尔还会自嘲。

 他也坦然的面对过去的成长与生活经历，他承认过去的家庭带给他的影响，跟我说以后有了自己的小孩要给他报很多很多辅导班，会陪着他一起成长。

他不是一直这样乐观，只是他已经勇敢的走出了那段黑暗的时期，在高中语文老师和朋友的影响中，变得越来越开朗，重新拥抱生活。

现在的他有很多的朋友，高中的，大学的，工作以后的同事，大家一起看话剧，聚餐，跑步，“现在随时都能叫朋友出来一起玩，很开心。”

选择了做财务就一直踏踏实实考注会，去年考过了司法考试，但他考过这些却并不单纯为了升职加薪，初衷却是希望自己能读懂法条，读懂会计准则。

现在的他已经对考试看的很淡，不再为考试而焦虑，反而不给自己定义究竟要活成什么样子，对人生的想法变少，但一直不变的是他一直在努力。考试的时候，他也会全力复习，通宵，掉头发，像每一个90后都会烦恼的事情，但是现在不再在意考不考的过，“考试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我问他有没有什么理想，他说最开始想做一个植物学家或者动物学家，后来就是不想活成别人定义的那种成功，想要更丰富的生活，想去支教，也想旅游，但是现在反而变得没什么理想了。

 “我并不励志，选择了这一行，就会把学习当作吃饭睡觉一样，我也会懈怠，也会看综艺，看话剧，可能由于开始信佛吧，现在的心态变得很平和。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更是一个穷人，想吃外卖的时候也会纠结，但是喝北冰洋，喝完一瓶喝的开心，我就再喝一瓶，也会因为随便雪糕涨价了，有点不开心，哈哈哈。”

依然会在贵的东西面前纠结，会因为一块钱而犹豫。会为经济而苦恼，也会做一些任性的决定。会想起刚到北京时，工资不足以覆盖生活时，每天一张大煎饼的日子。

                                                          夜莺与许三多

在最后讨论定稿的时候，Leibniz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是他在上初中的时候捡到的一本安徒生童话里的一个故事：夜莺。 皇帝的花园里住着一只夜莺，这虽然是一只并不漂亮的平凡的灰色鸟儿，但它的歌声却能打动皇帝的心弦，使他不禁流出了眼泪。这时，日本皇帝送来一只夜莺，是人造的工艺品，全身镶满钻石、红玉和碧玉，跟真的夜莺完全一样，只要上好发条，就会唱真夜莺所唱的歌。当皇宫里的人都沉迷于这只人造夜莺时，真夜莺悄悄地飞回青翠的树林中去了。

可惜一年以后，人造夜莺所能唱的调子，听的人甚至都能够背了；随后，它身体里面的发条也断了，勉强修好，也只能每年让它唱一次。又过了五年，皇帝也病了，垂危中，面对死神，他呼唤人造夜莺为他歌唱，但这只鸟儿因为没有上好发条，一动也不会动。就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那只小夜莺的歌声，它是特地在这个非常时刻来向皇帝唱安慰和希望的歌的。

果然，随着夜莺的歌声，“皇帝孱弱的肢体里，血也开始流得快起来”，使他终于恢复了体力，而且神志也清醒了；原来等在他身边的死神则变成一股寒冷的白雾，从窗子里消失了。

大学时的Leibniz想做向往森林的那只夜莺，要真，要追逐自由与美的价值，可是毕业后，他却好像更想做那只嵌满宝石的精美夜莺，或者和那些大臣一样，追逐宝石夜莺精美的设计，那就是大众认可的美，即使有一天宝石夜莺会唱的歌就那么多，人们会和大臣一样倦怠。

 "那些真、美、自由可能会被遗忘，也无法摆脱像国王那样用财富和地位来代表自然美的夜莺，我们用社会人属性去衡量一切本身自由的自然的一切真和美。许三多是过去的那个我，他曾让我羞愧不安在大家以嘲笑的口吻叫我的外号的时候，给了我很多激励，当我看完整个故事，许三多的坚韧等所有美好的品质陪我度过了初高中很多艰难的时光，但现在的我是不是还保留着许三多那份质朴和坚韧呢，我想我没有了。"

其实我们许多人都一直向往着做那只飞向森林的夜莺，追求自由、美和真，但谁也无法摆脱实际生活下的我们，彷佛更希望成为一名大臣国王或者那只嵌着红宝石的夜莺的属性。

 "夜莺让我想到了我自己在做哪一种人，我在成为其中一种人的时候我是迷茫的，成长没有说明书，我在成长的时候是不是忘记了那只自由的夜莺是我不敢、也不想去想的一件事。”

 尾声

我和Leibniz聊了三个多小时，我以为他会是孤单的、有一点怨恨的对待过去的成长，对现在是拼了命的努力的，但是没想到他反而很平和，很从容，把他的故事一点一点讲出来。

我以为他会是很不平凡的一个90后，但是没想到他也和大多数平凡的90后一样，有平凡的烦恼，平凡的生活，和平凡的人生。可是谁说平凡就不伟大。

并非所有人都能在原生家庭的影响下，获得自我救赎，重新获得快乐，但是他做到了，并且做的很好，他值得这个世界的鲜花和掌声。

未来的困难依然存在，但是我相信他的前途光明，无论是夜莺还是许三多，相信他会有个不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