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
寒风呼啸,刮落了树上最后残存的几片树叶。那飘落的树叶被人踩蹍着,融入泥土,混成泥土的颜色,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是树叶。
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杨树上面,一只孤单的小鸟盘旋着飞来飞去,时不时的叫几声,也不知道在叫着什么。它是在寻找自己的同伴吗?
刘老汉不知道自己有几天没吃东西了,要不是他的肚子不停地咕咕叫着提醒他,他根本就不知道饿。他叹了一口气,摸起桌边的一只塑料瓶子灌了两口水。一股热辣的液体划过喉咙。他咳嗽了几声,原来喝的是酒。喝酒就喝酒吧,他又灌了两口,咳嗽着,红着眼睛痴呆的望着风中的老杨树。
前几天,刘老汉的老伴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女人前几年得了肝炎,最后又转成了肝癌,瘦得像一把骨头。她还支撑着病体在田里家里劳碌着。
刘老汉跟他的女人养大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他的女人一辈子勤劳节俭,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积积攒攒的一点钱都给了儿女。她总是说多给点孩子们吧,孩子们刚刚成家立业,不容易呀!
嫁小女儿的时候,(那是他们最小的一个孩子。)她拿出柜子里面平日里一点一点积攒的棉絮、被子、被套、枕头、枕套,还有积攒的新衣服。她说要对得起女儿,让女儿风风光光的出嫁。八床盖的被子,八床垫的棉絮一定不能少的。她说这样夫家也不会亏待她的小女儿。连小女儿都说太多了,盖不完,要不了,而且没地方放。
但是她总觉得再多的东西也没有日子多。都拿上,都拿上!然后还陪嫁了女儿一台电视机,一台洗衣机。村子里的人都说这样嫁女儿已经很风光了,他们刘老汉家真是舍得。那女人咧着嘴笑了,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女儿嫁了人,家里面又空荡荡的。空空的衣柜,空空的抽屉,空空的箱子,连心里面都觉得空荡荡的。
四个孩子终于都成家立业了,刘老汉和他的女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慢慢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了。那女人说一定要好好歇歇,把多年的劳累补一补。可是这一歇就再也没有起来。
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女人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她坚决不去医院。她说已经知道自己是肝癌了,瞎花那个钱干什么?医院治得了病,也治不了命,何况我这病也治不了。
刘老汉没得办法,他知道自己的女人个性要强,他是拗不过她的。
医生说病人想吃啥就让他吃啥。刘老汉就去街上买了肉买了鱼,买了各种平时舍不得吃的时鲜蔬菜,变着花样的弄给女人吃。
女人脸上的菊花又绽开了:“刘老汉,你真好,有你我这一辈子死了也值得!”刘老汉背过身去抹了一把眼泪,看着自己的女人一点一点的吃。可是病重的女人已经没有食欲了,曾经那么渴望吃的肉和鱼现在只吃了两口就也再也咽不下去了。
女人叹了一口气,“看来我是没福分吃肉鱼了,还是吃咱们自家田里种的萝卜白菜吧。”
刘老汉又巴巴的去田里挖菜,一点一点的细细地洗干净,再弄熟端给女人吃。女人也只能吃两口。她幽幽的叹息着,“我这东西吃不下了,看来我离开你的日子不远了。我走了,倒是没什么,可苦了你。”
刘老汉将女人枯瘦的双手紧紧的揣在怀里,“你不会走的,你舍不得离开我的,你一定要多吃一点。”女人摇摇头,两行浑浊的眼泪流了下来。
女人终于还是走了。
在武汉开公司的儿子,开着自己的小车,领着一帮弟兄风风光光的回来奔丧。儿子还在市里请了一帮专门搞红白喜事的歌舞乐队。
歌舞乐队来了,他们在门前安上大喇叭,一遍一遍的播放着哀乐。乐队还搭上简易的小舞台,哀乐停顿的时候,他们就在上面唱流行的歌曲。架子鼓、萨克斯丶唢呐、长笛、黑管、小号所有的乐器一起上。
唱歌的小姑娘露着雪白的大腿在上面一扭一扭地唱着情歌。台下的乡亲们看得津津有味。他们一边看还一边大声鼓掌叫好。那欢快的鼓乐、歌声随着大喇叭传得很远很远。
刘老汉麻木的守着女人的遗体。那女人静静的躺着,显得更瘦小了。
恍惚间,刘老汉想起18岁的她第一次嫁到他们刘家来。年轻时候的女人还是好看的很。村子里面的人说这刘老汉不知道是积了什么德,娶了这么漂亮的女人。刘老汉嘿嘿的乐着,梦里都笑出声。
“妈呀,您真命苦呀!”两个女儿扯着嗓子干嚎了几声,然后就没有下文。
现在的女人都太年轻了,早已经不会像过去的女人那样拉着长调,说着唱词哭丧了。
两个孙子跑过来,拉着姑姑的手嚷着要去外面买吃的。两个女儿就领着两个孩子出去了。
临时搭建的小舞台上,歌声还在继续,现在换成了情歌对唱《相思风雨中》。
门前杨树上的几只小鸟早已吓得扑愣愣飞了,只留下空空的鸟巢。
儿子请来的法师为他们的母亲超度着亡灵。木鱼声笃笃笃地敲着。人们绕着她的遗体转着圈。
灵堂外临时搭建的帐篷在寒风中使劲的晃动。十几张桌子摆满了碗筷酒杯,早已经饿得咕咕叫的人们着急地等着法师快点完事。
饭桌上觥筹交错。
那些演员们也下来吃饭了。
大喇叭里面的声音又变成了哀乐。
哀乐声很是凄婉。
走了,终于还是走了。汽车扬起的尘土拖着他的女人去了火葬场。
刘老汉执意不去送她。他怕看他的女人变成一缕烟,一把灰!
“刘经理呀,你现在可以把你爸接到武汉和你一起享福哦。”
“我爸那个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土地,他是不会去的。”大儿子说。
“小栓子,你爸爸现在一个人了,你可以让你爸帮忙你带孩子呀!”
“我那城里的房子太小了,住不下。再说我的孩子有他姥姥带。”小儿子说。
“爸,你要是想我们了,就用手机视频和我们聊天,我已经跟您把手机开通了流量,您尽管聊天打电话,别舍不得花钱,我跟您报账。”大儿子说着,递给刘老汉一只华为手机。
“这是给您买的烟。您一个人寂寞了就抽一抽。您省着点抽,抽多了也不好,老咳嗽。”小儿子说。
“爸,我们俩先回去了,家里面还有一摊子事呢。对了,您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哦。”两个女儿说。
儿女们都回去了。
家里面空荡荡的,安静得可怕。
刘老汉摇晃着走进厨房。
厨房里冰冷冷的,没有一丝热气。他再也看不到那一张满是皱纹菊花似的脸。
刘老汉又摇晃着走出家门。
门口,老杨树上,那只小鸟还在叽叽喳喳的叫着盘旋。
这杨树上的鸟群多么像他们一家人。孩子们长大了,翅膀硬了,一个个飞走了,各自去建自己的小窝。
他还以为他和他的女人守着自己的老窝,过好下辈子,可是现在女人撇下他一个人先走了。
树上的鸟儿还在叽叽喳喳的叫着,它是找不到自己的家吗?
寒风嗖嗖的刮着,有几滴雨点落了下来。
是谁在哭?
后记:
据网上统计,中国现在已经进入老龄社会了,中国空巢和独住老人近一个亿,养老不仅是一个家庭问题,更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
前几天父亲节,许多人在朋友圈里晒父子情,浓浓的亲情很感动人。也有的晒遗憾,“子欲养而亲不在。”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们都会面临这一天,那时候的你我又会是怎样的呢?
文/蒲阳凡妈:心有诗情,笔落凡尘。用文字记录感动生活的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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