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秆子是张立梅家的一只顶梁鸭,长得漂亮,身材高大健壮,毛色油光发亮;工作表现也好,下蛋积极,每天带着张立梅家的鸭群下河回家,兢兢业业。
最神奇的是,麻秆子极通人性,在下黄庄前的大河里认真游荡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张立梅从地里回来的身影,也会快速游到河边走进张立梅去打几个转转,让跟张立梅一起从地里回来的妇女们羡慕不已。
羡慕到了一定程度,就变成了嫉妒。
这个人说的就是张立梅的邻居黄爱娇。
张立梅和黄爱娇同村,两人一起从附近的镇上嫁到了下黄庄,又做了邻居,关系自然不一般。两个人好的时候好得像一个人,心里却时有较量。
张立梅的老公给她买了个新手机,黄爱娇这边就赶紧让丈夫给她换台新电视。
黄爱娇家买一辆摩托车,张立梅家就要赶紧买一辆摩托三轮。
现在平衡被麻秆子打破了。
张立梅有麻秆子,黄爱娇没有。
黄爱娇心里很不服气,张立梅人憨里憨气,却养出了一只这么鬼精鬼精的鸭子。她黄爱娇聪明伶俐,家里的鹅笨鸭蠢狗不听话,就连家里养的鸡都上不了台面,成天把蛋下在隔壁张立梅家的鸡窝里。
更可气的是张立梅家那只成了精的麻秆子,一发现黄爱娇家的不争气撂蛋鸡在自家的鸡窝里下完蛋,还要立刻扯着哑嗓子“嘎嘎嘎”地去叫张立梅。
张立梅还要假惺惺地隔着自家院墙喊叫:“哎呀,娇儿呀,你家这个老母鸡啊,是咋回事啊,老来我家下蛋,看我家麻秆子都知道把它往回家撵,让它回去下,它还非得过来,真是,哎,你过来把鸡蛋拿回去啊!可惜我的麻秆子,这么聪明咋就不是个人呢,要不我让它给你送过去!”
每次张立梅喊完,黄爱娇都觉得自家的老母鸡哪里是在张立梅家的鸡窝里下蛋啊,那简直是在自己的脸上下蛋,下完还认认真真拉了一泡屎啊!
而让自己的脸上长屎的还有麻秆子这个帮凶,你说你一只鸭子,你能得跟人一样干嘛?还不就是个鸭子,一天天的气死人了。
黄爱娇每天看着聪明伶俐的麻秆子率领着张立梅家的鸭群整整齐齐地出来进去,眼睛几乎要望出血来。
还是不甘心,回头就立刻开始训练自己家那群愚笨不堪的家禽家畜。
先是训练鸡,尤其是那只爱撂蛋的鸡,每天坚持训话,训完了给发玉米粒。这只鸡每天听完训话,吃完玉米粒,撒着欢继续跑到麻秆子守着地鸡窝旁边去下蛋。据张立梅说,这几天的蛋都大了不少。
接着是训练鸭,鸭群们倒是乖一点,黄爱娇训话地时候不怎么走动,不过是在训话结束吃完奖励地玉米粒后给黄爱娇留下一地的鸭屎罢了。
最后是训练鹅,众所周知,鹅的脾气比较大,黄爱娇主要以安抚为主,边发奖励边训话,鹅们一开始还认真地吃着玉米粒听着训话,没几分钟,看到黄爱娇投完食居然一直不走还在这里聒噪,抬起脑袋就向黄爱娇钳来,吓得黄爱娇屁滚尿流,它们还在后面穷追不舍。最后还是麻秆子出面解救了黄爱娇,它勇敢地率领着鸭群隔开了黄爱娇和鹅追兵们,为黄爱娇成功逃离争取到了充足的时间。
到了这个地步,虽然狗还没有参训,但黄爱娇已经彻底认清自己一败涂地的训练结局了。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这个月黑风高的夜里,黄爱娇既不杀人,也不放火。
她不过是要去偷一只叫作“麻秆子”的过分机灵的鸭子而已。
两家本来就是邻居,共用一堵院墙,房子也盖得很近,平房顶之间一小步就能跨过去。
旁边的张立梅家吃完饭、刷锅、堵鸡笼门鸭笼门,插门关灯睡觉。
黄爱娇早早地埋伏在自家平房顶上,看着张丽梅家院子里一片漆黑。
她站起来,慢慢地朝张立梅家的平房顶走过去,抬腿,翻过两家房顶之间的矮墙,顺着楼梯走到院子里。说到这里,真是得感谢张立梅当时坚持要把楼梯修在屋外,说是修在屋子里占房子里的地方。要不然她黄爱娇还得自带梯子才能从平房顶下到院子里。
楼梯旁边卧着的大黄狗一看是她,连头都没抬,继续安静地盘卧着,闭上了眼睛。黄爱娇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大黄狗的脑袋,心里暗想:你张立梅的狗也不过如此嘛,我还以为它能能到知道我要来偷麻杆子?哼!
乡村的夜货真价实,关了灯后一点光亮都没有。这也阻挡不了黄爱娇,她对这院子的结构烂熟于心,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鸭笼门口。
泼了墨一样的夜色里,鸭子们也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禽类特有的咕哝之声。机灵万分的麻杆子也睡着了。
忍着浓烈的鸭屎味,黄爱娇伸手打开了鸭笼门,伸进一只小手电筒。突如其来的新鲜空气和光亮惊醒了熟睡中的鸭群,大部分鸭子只是惊恐地缩在角落里,挤成一团;一小部分稍微有点清醒的鸭子站在外围,用懵懂的眼神打量着黄爱娇。
麻杆子站在最外边,看着黄爱娇,却也没有叫。
黄爱娇看着懵懂状态里的麻杆子,心想:你再能还不是只鸭子!晚上还不是不敢叫!哼!还以为你夜里能变成个人呢!看你白天能的那个样子!
抖开兜里装着的编织袋,黄爱娇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还在懵懂中的麻杆子的翅膀,拎着翅膀就把麻杆子塞进了编织袋,然后一把攥住袋子,另一只手飞快地关上了鸭笼门。整套动作下来干净流畅,如同行云流水,充满了动态之美。
鸭笼里还是安安静静的,除了几只机警的鸭子来回跳动的声音。过了一会,这些声音也伴随着黑暗渐渐消失,鸭群又归于沉寂。
黄爱娇拎着装有麻杆子的编织袋消失在夜色里,大黄狗依然安静地卧着,这次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了。
编织袋里面的河编织袋外面的都是自己的熟人,见怪不怪了。大黄狗微微动了动耳朵,听着黄爱娇一路上了楼梯,打开了楼梯间的门,顺着房顶走去。
黄爱娇马到成功,还成功得如此顺利,心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脚步轻快地向着自己的房顶走去。
今天晚上这个月亮啊,还真是给力啊,一直躲在云后面,给自己提供了这样乌漆嘛黑的行动条件。反正自己路这么熟,来回连手电都不用拿。
黄爱娇心里的凯歌一路高奏,顺便看看这美好的夜色。
突然,后院房顶上闪过一丝亮光,黄爱娇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又一次看过去,还是有亮光。
妈呀,黄爱娇的腿软了起来。
后院的平房后面就是连绵起伏的山,这大半夜的,该不会是山里出来的什么稀奇鬼怪的东西吧?
黄爱娇吓得腿都软了,赶快蹲下身子,缩在平房的红砖垒制的栅栏后面,透过栅栏的缝隙偷偷看去。
光亮慢慢移动着,稍微近点,黄爱娇看到了光亮后面的东西,哦,那不是个东西,那是个人,
这个人蓝眼睛绿嘴巴,还长着一张惨败白的脸。
仿佛感受到了黄爱娇灼热的目光,他的脸转向黄爱娇,咧嘴一笑,青面獠牙。
黄爱娇再也忍不住了,大喊起来:“鬼呀鬼呀,有鬼呀!救命呀救命呀!”
凄厉的喊叫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一瞬间,附近的几家人都脱去了夜色的衣服,顺着喊叫声来到了黄爱娇家附近。
黄爱娇在张立梅的搀扶下抖抖嗖嗖地指着对面那个听到喊叫还没来得及跑下房顶的鬼:“鬼呀!就在那边,就在那边!”
几道雪亮的强力手电筒光柱射过去,集中在对面的鬼身上。
哪里是什么青面獠牙的鬼,那是矿上的刘处长。他正从后院东边王老大家的平房顶上向西边走去。西边的平房是王老三家。
张立梅的男人是王老二。
王老大是他大哥,在矿上上班。
王老三是他三弟,常年在外面打工,只有老三媳妇常年在家。
看到站在深夜自家兄弟房顶上的刘处长,王老大、王老二血全部往头上涌,叫骂着打了过去。
刘处长双拳难敌四手,毫无招架之力,很快就开始哭爹喊娘,告罪求饶。
王老大和王老二正在气头上,当然是毫不留情,又是一顿好打。
张立梅、黄爱娇、王老大媳妇、黄爱娇男人冲上去拉架。
混乱之中,麻杆子从被黄爱娇扔在一边的编织袋里挣扎而出,看到在人群中撕扯的张立梅,立刻扑扇着翅膀加入了战斗,护主心切地朝刘处长狠狠地钳了下去。
这场多打一的战斗以刘处长承认了自己王老三媳妇持续长达两年的奸情并跪下写了保证书作为结束。
麻杆子那天晚上离奇地出现在房顶上并且和主人同仇敌忾勇歼仇敌的故事又一次成为了下黄庄的传奇,被下黄庄的妇女们传颂着。
黄老三的媳妇却始终不露面,每天只是躲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偶尔去地里干干活,谁也不跟谁来往,好像在下黄庄家喻户晓的桃色事件的主角之一并不是她一样。
有一天,麻杆子突然死了,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一看就是吃了什么剧毒的东西。
又过了几天,大家纷纷对麻杆子的死表示惋惜的时候,药铺里老刘家的媳妇申歪嘴回忆起来,王老三媳妇在捉奸事件发生后没多久说是家里老鼠很多,买了一包毒鼠强。没过多久,麻杆子就死了。
这话传到了张立梅耳朵里,她非常伤心,却又无计可施,毕竟没有抓到人家的手脖子,只得每天站在自家房顶上冲着后院那不争气的弟媳妇多吐几口口水。
这话传到了黄爱娇耳朵里,想起王老三媳妇被抓奸后那张阴恻恻的脸,这次死的是无辜的麻杆子,下次会不会是并不无辜的她?
好奇会害死猫,而嫉妒也会害死一只鸭。
在下黄庄,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