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把菱花带到了那个没有第二个人知晓的桥洞里的去处。两个孩子坐在破烂的芦席上大声地交谈着。初秋的晚风呼呼地从桥洞这头穿过那头,凉爽而舒适。
菱花和黑子这两个刚结成的新朋友,有着说不完的悄悄话。
菱花告诉黑子,她妈妈在她四岁的时候就得病死了,后来她爸爸跟着一个建筑队去了外面。爸爸出去了以后就很少再回家,她已经有好些年没见着爸爸了。
“你想他吗?”
“刚开始很想,后来就不想了。”
菱花低着头,默默地看着那只爬上她脚面的小蚂蚁。那只小蚂蚁一点儿都不知道害怕,急匆匆地沿着菱花光滑的脚面爬上菱花的小腿。小蚂蚁在菱花膝盖那停住了,左右掉转身子,彷徨四顾,不知该往哪里走。小蚂蚁迷路了。菱花看着不知所措的小蚂蚁,心一紧一紧地痛着。小蚂蚁是在寻找回家的路吗?
菱花伸出手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小蚂蚁慢慢地爬上菱花温暖的手掌。菱花把小蚂蚁轻轻地放回地面。
“走吧,快点回家吧。别让你妈妈着急。”
黑子知道菱花肯定会想那个远走他乡的男人,就像自己偶尔也会想想那个男人,但黑子想起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时,心里只有恨。那个可恨的男人在打跑了母亲后,自己跟着也跑了。
村里的人传言,他在外面又有了一个女人,而且还有了另一个小男孩。黑子并不想知道也不想确定这些传言是不是真的,因为他心里实实在在地明白那个被称作他父亲的男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从走出家门的那一刻,那个男人就彻底地遗弃了自己的瞎眼父亲,也遗弃了自己还未成年的孩子。
黑子想到他,除了恨还是恨。黑子深深地记恨着他的父亲,也许这种恨一辈子在他心头也难以消除。
黑子还知道了菱花有个婶娘,不过婶娘特别不喜欢菱花。婶娘将菱花当作敌人,因为菱花有时必须依靠伯父家的庇护才能生活下去,而婶娘最容不得伯父给予菱花庇护。婶娘总认为菱花夺走了自己男人原本应该给予自己的那点少的可怜的关心和体贴。婶娘不指望跟着伯父能过上幸福舒心的日子,她从来也没渴望过那么多,被生活折磨透了的婶娘只是不愿再被旁人打扰,她只想关起门来过好自己家的日子,背完自己家沉重的负累。哪怕是来自外界的一丁点负累婶娘的腰板也不愿承接了,但现在菱花却不停地往伯父的腰板和婶娘的腰板上负重,婶娘怎么能容忍得了。
婶娘讨厌菱花,甚至非常非常厌恶这个瘦弱却秀气的女孩。菱花不想讨婶娘的嫌,但有时她又不得不去烦扰伯父。伯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关心她的人。除了伯父,她还能去找谁呢?
伯父是个善良的人,并且真心地爱护和喜欢着他那瘦弱文静的侄女。好心肠的伯父经常背着婶娘偷偷地给菱花拿些吃的,用的。自己的弟弟虽然偶尔会寄些钱回来,但他知道那些钱根本就不够菱花应付日常的生活。
伯父有时还会替菱花交学费。伯父打心眼里舍不得让菱花吃太多苦。伯父还经常说等他再攒点钱,就给菱花买点瓦把那漏雨的瓦房给修整修整。那屋一到下雨就苦了菱花这孩子了。
菱花把头埋在双腿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凝重的空气像是僵住了似的。
在菱花诉说着伯父的时候,黑子的脑海里慢慢地清晰地出现了瞎眼爷爷的样子。这辈子只有瞎眼爷爷对黑子是真的好,就像伯父对菱花的好,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真心的好。
每天瞎眼爷爷都坐在猪栏边剁猪草。瞎眼爷爷养了两条猪。那些猪是瞎眼爷爷全部的指望,瞎眼爷爷只盼着那些猪快快长大,然后拿出去卖个好价钱。这样既能给自己的孙子攒些学费,又能给他买点好吃的壮壮身子。而猪还没长大以前,瞎眼爷爷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可以供黑子读中学,说什么瞎眼爷爷也不能让黑子没书读,没有办法,他只能豁出老脸走出家门跪街乞讨。为了黑子的学费,瞎眼爷爷最后还是卖掉了一头小猪仔。瞎眼爷爷的心全在黑子身上,他活着就因为黑子活着。为了自己亲手拉扯大的孙子,瞎眼爷爷什么事情都愿意做,什么苦都愿意吃。
黑子的眼里灌满了眼泪。那些眼泪里有浓郁的悲愤。
菱花悄悄地伸出左手紧紧地握住了黑子那只黝黑而粗糙的右手。
不料,黑子竟用力地一下子挣脱了菱花的左手。
他又怎么了?菱花惊恐地看着黑子。难道他又要爆发了吗?
菱花疑惑地看着黑子。只见黑子把自己的右手放在衣服上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擦了又擦。
哦!原来黑子是怕他的黑手弄脏菱花那干干净净的左手啊。
菱花的嘴角不禁挂上了甜甜的微笑。
薄纱似的暮色笼罩着眼前大片大片的田野,晚归的鸟儿在田野里忽上忽下地飞着,天慢慢地黑了。
“谢谢你,菱花。”
“也谢谢你,黑子。”
黑子和菱花在路口依依不舍地告别。
暮色里,两个渐行渐远的人一点儿一点儿慢慢地变成了两个小黑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