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17日
天气变冷了,小区的住户纷纷撤离,撤离到另外一个气温相同但人烟稠密的地方。我理解他们的选择,他们不畏惧暂时的寒凉,他们只是见不得荒芜。撤离到一个没有树也没有草的地方以后,看不到落叶,看不到枯草,荒芜便成了别人眼中的景象,别人心中的落寞。
我理解他们的选择,因为我已经做好了过冬的准备,我的毛更长了,更密了,老陆再给我洗澡的时候,又要心疼沐浴露的大量消耗。老陆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一方面希望我永远毛色光亮,身上总是香喷喷的,一方面又希望,他所有的希望仅凭挥挥手或者打个响指就能实现。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你老陆能成为老陆,也是一天一天坚持,经过好几十年的努力才变老的。
不知是那股风引领的,今年的小区掀起了种菜的热潮。从初春开始,人们便行动起来,翻地捡石头,施肥,刨沟挖坑,点种浇水,除草间苗,不亦乐乎,简直就是不亦乐乎。每个人的脖梗子里都流淌着汗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肌肉酸疼着,内心甜蜜着,劳作着,快乐着。到了夏天,我每天领着老陆溜达的路线也发生了变化,不是沿着小区的大外环兜圈子,而是穿梭在几块有名的菜地之间。
东楼的菜地以肥力强、苗壮而著称于D区,这要归功于小碗的主人和后山的牛群。如果以商超的购物车容积为计量单位,东楼菜地的每一平米都能匀到一车牛粪。
南楼的菜地以简约闻名,几株黄瓜,一行芨芨草,有花有果,疏疏落落。但今年受口罩影响,南楼的主人仅仅在小区逗留了几天就离开了。后来院子里长出来的南瓜,不知是何人栽种的,藤蔓爬到了院外的方砖步道上,南瓜随意地生长着,或大或小,或扁或圆,那种态度竟与去年的黄瓜有几分相似,仿佛这小块土地已经具备了某种灵性,能生长出风度与韵律。我曾经在南楼的瓜秧边上尿过尿,老陆批评我,他说即便是人家没有人,也不能在人家院子旁边尿尿,要有自律性。
西楼的菜地,是我的一块乐土,因为菜地的主人喜欢用浇地的水管来浇我,而我,如何能够拒绝这份欢愉。每次走到那里,老陆都会善解狗意地大喊一声,“大哥,你家的菜地又该浇水了,也不看看都旱成啥样子了。”东楼的菜地最美,美在篱笆上。丝瓜藤缠缠绕绕,每天早上都开出一排排的小黄花,能引来蜜蜂,能招来蝴蝶,也见到过不认识的飞虫。我尝试着捕捉过,很难。老陆警告过我,不要好奇心太强,好奇心会害死人,也会害死狗。西楼的篱笆桩下种了一行玫瑰,颜色暗红,微微透出一些紫色,很高贵,很冷艳。然而,玫瑰的茎秆上面生出了很多刺,那些刺让我明白了好奇心确实能带来伤害。
最壮观的,要数北楼的菜地。首先品种齐全,葱,菠菜,西红柿(不同品种),茄子,朝天椒,紫苏,南瓜、冬瓜、黄瓜、苦瓜,蛇豆,芸豆,以及其他。其次,北楼的菜地,在栽种前,每一粒土壤都是筛过的,我这样说并不夸张,作为一条狗,我仅在见到心爱的玩具时才会小小地夸张一下。北楼的菜地面积最大,但一棵草都没有,北楼菜地的主人,眼睛里容不下一株野草。最关键的是,北楼的蛇豆,长出了蛇的气势,哇,了不起。
每天穿梭在东西南北四块菜地之间,老陆总忘不了要夸赞一下别人家的菜,于是,老陆吃到了东楼的苦苣,西楼的小白菜,以及北楼的丝瓜。有时,我俩下楼时,会在单元门口发现一小堆刚采摘下来的新鲜蔬菜,比如茄子、毛豆(带秧的),还有黄瓜。遇到这种情况,老陆表现得比较成熟,他不去问是谁送的,不会向任何人表示感谢,只是笑眯眯地扫视着几家的菜地。
天凉了,不可避免地凉了。没有人会再用水管浇地,这是我极为愤慨的。老陆安慰我,说,等到明年春天,地里的草还没出来呢,他们这些人的心里首先会长出草来。种菜是一件容易成瘾的事,他们,明年的摊子会铺得更大,浇水是每天要做的事。
在纷纷撤离的人群中,当然也包括前楼的大爷。今晚,我领着老陆和大爷正式互道珍重,他们要回城里了,娘娘宫只是他们春夏的行宫。大爷今年一共给我买了三个球,最后一只是自带闪光的,可以在夜晚抛投玩耍。大爷真真喜欢我,我能感觉到。如果我能给大爷带来一些额外的快乐,那说明我还有一些用处,也不枉老陆每天给我加餐一条烤鸡脖。
天凉并不可怕,我在等待着今年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