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星风 和你

第十三章 星辰陨落

13.08 迟到的告白

2020年12月17日凌晨四五点，林渏惊醒，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场梦，一场很美的梦，梦见了俞矅信。她在黑暗中裹着被子，回味梦里的温馨情节，又忍不住悲伤，眼泪默默地流下来。在被子里小声哭了一会儿，林渏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在黑暗中发了一条私人朋友圈：

【你来到我的梦里，却转瞬即逝】

今天凌晨，我看见了你。

你带着笑和我说话，那是你独特的声音，我却不记得你说了什么。

你的样子不是年少时苍白瘦弱，也不是中年发福，好像是两个时段的中合体，胖瘦正好，帅气又温柔。

对，就是你折煞人的温柔亲切。

可是，这美妙的景象却转瞬即逝了，这个梦怎么那么短？这是人们说的托梦么？

那你要和我说什么？我的俞同学？

你往生的路上都好吧？你冷不冷？累不累？

打完了这些字，林渏才意识到从叶婉馨那里得知俞矅信去世的这些天，自己只顾着伤心，都忘记了自己曾在一个多月前梦见过俞矅信。那时候林渏只是着急再也得不到俞矅信的消息，和叶婉馨说他失联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梦到俞矅信的那天正是俞矅信去世前的二十天。林渏翻出来自己梦见俞矅信的那天发的朋友圈。

【林渏的微信朋友圈2020年10月21日】

又梦到了他，对我好像是一种福利。

然而我的担心也越来越深了。

闺蜜还是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只能信她，也必须信她。否则呢？

看着自己一个多月前的朋友圈记录，林渏悲从中来。她心想：

“短短的两个月里，我都梦到了他。冥冥之中是不是有某种关系？这一次梦到他之后的十几天他就离开了。莫不是他在梦里与我告别吗？我宁愿相信他是在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在和我告别，也不愿意相信他在人生最后几个月不愿意理我，走的时候招呼都不打。”

林渏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流个不停，一直流到六点半手机的闹钟响起，她才抹了眼泪起了床。

那天林渏单位的事情多，她比平常晚了一个多小时才下班。在黑暗寒冷的冬夜里，一个人开车回家，她看见了一轮弯弯的新月悬在空中，明澈、宁静、遥远、清冷，却又美妙迷人，牢牢吸引着林渏的视线。她的脑海中立刻闪过三个字——俞矅信。那轮远远高悬的新月不就像他么？令人喜爱深爱却遥不可及。林渏想起来有关夏目漱石的浪漫经典故事——向人表白，不要说我喜欢你，而是说今晚的月色真美。

林渏多想自己也回到少女时代，回到青年时代，回到结婚前，回到……那时候，如果鼓足勇气对俞矅信说：“今晚的月色真美！”他能听得懂么？或许可以，或许不能。可是，林渏却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连个尝试的可能都不再可能。

开车的一路林渏一边恨着自己，一边又在新月的清辉之下做了一个果断的决定。她回家进门的第一时间，在私人朋友圈里发出了迟到三十年的告白。她拿着手机，手指飞舞，打出了历史上在手机上写的最多的文字，她手脑并用，一气呵成，写出了三十年来第一次对一个异性的表白，她顾不上考虑逻辑是否清楚，语句是否正确，第一次完成了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俞矅信的表白。她也顾不上矜持和羞怯，第一次对着遥远的俞矅信说出了“喜欢”、“爱”这样从前三十年都难以启齿的词汇。她害怕往生的俞矅信越走越远，再也听不到她的汹涌澎湃的心声。这是一场迟到三十年的告别，林渏渴望俞矅信能听到，能带着她的热爱远行。

【迟到三十年的告白】

曜信，今天是2020年12月17日，农历冬月（11月初三），星期四。是你离开第37天的日子。

今天凌晨你来到了我的梦里。下班回家的路上，我看见远处一弯新月，觉得好美。我想是时候向你告白了。

俞同学你可会想到，历经30年之后，我才终于开口向你告白。

我喜欢你，我仰慕你，我认为你是我生命中最好的存在。You are the best in my life！

俞同学你听得到吗？

一向冷傲，矜持，羞涩，甚至自卑的我，在向你告白呢！

你能听得到吧？你可以看得见吧？我想你还没有走远吧？今天凌晨你又来过，不是吗？

我从自己的16岁开始默默地喜欢你，或者说还要更早一点点就开始关注了你。现在我46岁了，而再过些日子就是你七七四十九天忌日了，我怕来不及，更怕你越走越远，永远也听不到，感受不到我的心声。

我很后悔这么多年来为什么就那么固执，那么自以为是，对你隐瞒自己的想法，对你各种猜疑和误会，甚至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了你给我的机会。

为什么一定要坚持与你争个高下？为什么坚持不肯做那个先开口的人？为什么接到你的橄榄枝还不肯相信？也死磕着不肯去跟你问个明白？我后悔自己对你做的一切，如果再有机会我一定不会像从前30年这么愚蠢。

俞同学，对不起！这所有的都是我不好！我真正的心意是我爱你！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偷偷地爱着你，尽管我知道自己的种种根本不配去爱。

俞同学你能听得到吧？如果你能够听得到，请你原谅我！请你经常来看我，到我的梦里来！

我喜欢你！我爱你！

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女，到一个满脸风霜的妇人，到此生的最后一刻！不，还有来生来世，三生三世！我也要喜欢你！我会爱你！

高三的时候绝对不可能表白，我怎么可以承认自己喜欢你呢？对于高中生那是很羞耻的事情吧？

大学的时候我怎么就傲娇了呢？那时候喜欢我追求我的男生太多了吧？看着他们一个个的热情，我想女生怎么可以主动呢？我想如果你喜欢我，你肯定会表达，如果你从来没有找过我，一定是对我完全无感。

我们各自走上自己的生活轨道以后，更没有机会，也不应该表白了。而当我得知你生病的时候，我也想过，也许这是最后的表白机会，但是一来我很不愿意承认你会离开，二来我想对一个病人去说这些，是不是太无聊了？所以今生今世，已经喜欢了你的30年之中，我都没有机会开口。

我不确定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也不知道在你的心里，我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是喜欢过的人？多少年来一直关系好的朋友？生命中有点特别对待的人？或者只是一个班级同窗三年的老同学？从来没有问过你这些问题。这些对我成了永远的谜。但是不管怎样，我知道我自己的心，对你的喜欢和爱，仰慕和佩服，从来没有改变过。

你看这些照片，这是14岁的我，17岁的我，21岁的我，15岁的我，40岁的我，45岁的我，还有今年你离世前的46岁的我。这些我都在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