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这是王勃的诗,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拿它当做这篇文章的开头。我甚至不知道我今天想要写些什么。如果我把它放在空间上的话,一定不到一个小时就删了。我总是这样,许多时候我感觉我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话到指尖,全无踪迹了。也是我一向人微言轻的缘故,心里头所希冀的叱咤风云,毕竟只能算是美好幻想。我看得到我的明天,纵然是像我所希望的那样,也一定是安静的模样。起码大多数时候是。
我想先说说姜先生。
二
此姜先生说的自然不是我。
我第一次见姜先生的时候是高二分班伊始,那天上着自习课他拎着书包走进教室,我的目光一下子被他吸引了去。我跟同桌说这家伙还可以。 是怎样的可以呢?当然是眼缘了。这便是我的病态之一了,或者也算不得病态,只是有的人我看见了我便觉着这人不错,不管他是别人口中的好人还是坏人,只是我觉着有眼缘罢了。
当然姜先生是大家眼中的好人,好得不得了。
我是住宿生,姜先生是走读生,大家喜欢找他帮忙从外面捎些学校里没有的东西。有次上课的时候我用我的老年机浏览网页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说她坚持喝了一个月的黑芝麻糊糊,头发变得又黑又亮。我就有点跃跃欲试了。
于是我找姜先生帮忙捎一把暖瓶。我是不好意思直接跟别人说话的,现在也是,除非是熟悉到不行的那这种,不然总是觉着开口说话过于难为情。那张纸条我传给前桌,前桌再往前传,一直传到姜先生的手里。 我写东西的时候可真是个勇士,一旦要张口随即就成了懦夫。
下午姜先生给我捎来了暖瓶,他是从书包里掏出来的。起初我还在纳罕,他为何把暖瓶放到了书包里,后来我知道了,他买的试一把通体粉红的俊俏暖瓶。
暖瓶从前面依次传到我手里的时候大家都在笑。我想姜先生一定是逛遍了超市,特意寻的少女专用的暖瓶。我也跟着笑,不明就里。
姜先生第一次写纸条给我的时候我已经换了座位,我跟同桌吵架了,然后是翻来覆去的冷战。刚好班里实行的是按成绩选座的政策,讲桌两旁各紧挨着两个座,当时喜欢坐那儿的两个人刚好月考都没我考得好,我就一马当了先。 觉着世界真是清净了。 那天我看见姜先生一连写了好几张纸条,然后一齐送了出去,有一张送到了我这儿。我觉着写很多张的目的应该是为了降低特意度。纸条上只有一句话我至今记得:有兴趣试试新概念吗?
彼时正是我写的一篇文章被语文备课组复印下来全年级分发的后几天。姜先生一定是看了我的文章。我回他。我对新概念的了解自然是有许多的,也想着参加但总是懒得动弹。我跟他介绍,一来二去,纸条是越传越欢。那时候我有存纸条的习惯,我跟姜先生传的,加上在外面借读的吴女士每次回来也总给我写厚厚的纸条,加起来已经是数量可观了。
不过我经常在姜先生的座位下面或者过道上捡到他和我传的纸条,我很生气,觉着他过于不重视,他憨憨赔笑,但下次照旧。
那些纸条传着传着,姜先生一定是全然信任我了,便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他看上了一个姑娘。我饶有兴趣地问他是谁,却被他口中吐出的字惊得花容失色,哦不,是瞠目结舌。那个女生也是班里的,分班前我就和她同班,其为人不谈,心思脾性待人处事却实在是为我所不喜,当然我那个圈儿里的人都不喜欢她。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姜先生叫我跟他说说她高一时的模样,我实在有些吃力,一是我并不与她有多少交往,二是我没有什么特别好的词语能够形容她。于是我嘴上说着“挺好的”,眼上朝他翻着白眼。后来时间流水去,姜先生已经被这位姑娘迷得五迷三道了。
我跟朋友感慨,这可真是前世的孽。
当然,姜先生的爱情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甚至一直没有开船。那位姑娘欲拒还迎,姜先生巴巴地每天零食礼物伺候,却换不来什么实际性的温情。后来应该是表白被拒还是怎地我忘了,总之姜先生万分难受。晚自习直接把桌子拉过来和我的拼凑到一块,在我身边趴着默不作声。我便劝他,把事情掰开揉碎探明真相。我分析起感情问题来总还是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那姑娘刚好坐在第一排,我和姜先生坐在讲台旁,说到激动处我总是不自觉就提高了音量。姜先生无奈地提醒我许多次,最终作罢。
姜先生把她写的纸条给我看,我说了一句“她不喜欢你”便不做声了,姜先生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后来操场上躺着看星星的时候姜先生笑着说,你那晚说完“她不喜欢你”然后把纸条扔给我的样子真他妈地帅。我大笑。
二
姜先生最终没有抽身出来,沉浸在其中难以自拔。这期间吵过闹过,但最终劝不得他。末了我想这大概是他的劫。便也不再劝。印象至深的一次,我发病觉着姜先生根本没有拿我当朋友,跟他吵闹不休。姜先生没法子,下午第五节是背诵课,他拉着我跑到男厕所,我和他站在教职工厕所里争论,我说他是如何如何不把我当朋友,不把这朋友放在心上,他便一字一句一条一条辩解,期间隔壁班的班主任进来倒茶叶,看到我和姜先生在厕所里拉拉扯扯说个没完的样子,装作没看见一愣一愣地走了。
后来姜先生感慨说,我本以为自己就足够敏感,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碰到一个比我还敏感的人。我还是笑。
姜先生有一次不知为何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上课的时候就传纸条给我,说下课他有大事宣布。下了课他扯上我,又喊上其他几个朋友簇拥到厕所,他说:我决定放下了。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但终归是好事,我们几个人大笑着一路推推搡搡回到教室。我们都觉着这真是不容易啊。可我总觉着没有结束。
事实当然没有结束。
后来我和姜先生闹掰,彼此不说话,我也换座位到了后面,跟娇娇她们打成一片,没事的时候在本子上胡乱写点东西,写完了就拿给娇娇她看,或者她闲着无聊自己跟我要,然后准备好饼干薯片,边吃边看我写的那点子鸡毛蒜皮。除了语文和班主任的政治课,我几乎不怎么听课了。
我跟姜先生好到极处时,两个直男手拉着手去食堂吃饭,看到年级主任在食堂门口站着我急忙挣开,姜先生不许。一路上高一的学弟学妹纷纷驻足瞩目,脸上含笑,我确实有些羞到不行,但也不拒绝。两个喜欢无言搞怪的人那一刻是配合到天衣无缝的一次。 最后在操场上松开手的时候姜先生笑着问:喜欢吗?
我喜欢你妹!我俩一起笑。然后慢吞吞往教室走。
后来不说话了。这对我来说是过于寻常的事情,我这样的性子,跟每个亲近的人都要耍脾气闹别扭,久而久之有的人渐渐习惯,有的人忍无可忍。这都是极其寻常的事情。当姜先生在叫嚣着要失去敏感的时候,我已经心安理得地拥有它了。我不做无谓的抗争了,我就是我了,我不会成为任何人所希望的样子了,除非是我也喜欢的样子。
因为模仿的一手好字,每天都要自己写假条自己签字溜出去玩,去学校北面的独味轩吃麻辣烫,去小学门口的商店买双皮奶,甚至溜到极其偏僻的胡同里买一碗馄饨吃。大多数都是一个人。一个人走走停停,纵贯小城的东西南北。
后来有时候晚自习也会和娇娇一起溜出去。走出校门的娇娇就如同出了笼的鸟,戴着鸭舌帽,走着走着嘴里就叼上了烟。我转头看她,她也转头看我,看着看着她便把烟拿下来,烟雾从她的嘴角喷涌而出,在空中转了几道弯后就随风而散了。然后她又叼上烟,我俩继续走。
那是一条繁华的街道,我俩走累了就坐在路边歇歇,然后起来继续走。她有时会拿出手机给我拍照片,我对着马路对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摆一个难看的造型。月色特别柔软,我觉着我们快活极了。走到最后走回学校,在学校北面一家忘记名字的店里各叫了一杯热牛奶,我掏出从班主任那要回的智能机连上WIFI下几首歌,想着这样也能打发学校宿舍漫长的夜了。
三
暑假后我和姜先生和好。他在本子上写:暑假因为许多的事我没有写新概念,买好的书也扔了。姜二也没有写,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 我的确也买了《萌芽》,连报名表都填好了,最后还是没写。我觉着我一定是一事无成的,这辈子都是。
我跟姜先生成了同桌,姜先生在外面,和那个女生隔着一条过道儿,彼时他还和另外一个女生缠在一起,他管这叫超越男女的友谊,我无可奈何。明眼人都看得出另外一个女生的企图,但我不能跟姜先生说。因为我自己就有超越男女之情的友谊,就是吴女士。这是另外的故事了,漫长又琐碎,矫情又迷人。最终不可留。我只能私底下跟婕骂几句,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话。
可自习课的时候姜先生不停地同这两个女生传纸条,先前的女生似乎也感觉到危急了,不再欲拒还迎,而是迎头直上。一来二去弄得我火大。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了,上着课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搬起书跑到了最后一排,把书扔到瑶旁边的桌上,气哄哄的说我坐这儿了。瑶惊得一句话都没说,默默地把书收拾好,看着我坐下。
姜先生很快从前头传来纸条,让我立刻马上拿着书回去。我没回复他。从此他的座位旁边就没有人了,再后来那个女生就时常跑过去。两个人在前面嘻嘻哈哈,我在后面乐得自在。他欣赏的三个女生都是我不喜欢的类型,不晓得是不是三观的问题。
高三换了语文老师,原先特别喜欢我的那个女语文老师出去支教了,新的语文老师是一个糟老头子,浑身散发着烟臭味,我不出意外地看他不爽,语文课也不听了。我看到他和女班长课堂上谈笑风生的样子就想骂人,语文课原本是我最活跃的课堂,从小到大哪个语文老师不另眼看我?当时就如此可笑地想。
后来作文课上他走到我旁边把作文给我,问我这是什么,怎么写到最后连篇像样的议论文都写不出来了。我不置可否,他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再后来我满心的想要逃离这里,愈发觉着它压抑,不可呼吸。梦想达成的那一日我把我平时珍藏的宝贝,各种资料书,文件夹,写了满满的本子,微型垃圾桶,笔筒,都分给了平时交好的几个人,算是自己感动自己,作一番依依不舍的样子。
在学校附近找了家小店做工,店实在是有些太小,只有一个女人跟她婆婆,我一去了就拿着抹布把整个店差不多都擦了一遍,没活也给自己找活做。那两个女人实在是满意于我的勤快,对我是赞不绝口。可店里的生意实在太差,我等了一中午没进来一个人,许多人在门口刚下车,那婆婆便两眼放光想要出去迎接,谁知人家进了旁边的店。我在一旁看得尴尬,有些坐立难安。
下午午休婆婆领我进她家,那女人打算给我在外头租一房子,说这之前先在她家客厅将就一下。屋里阴暗潮湿,桌子上有早生没喝完的面条,固结在一起。我躺在沙发上盖着被总也睡不着。下午在店里的时候装作接了个电话,说晚上回学校宿舍住。他们同意了。
彼时我与宿舍的孙先生亦是不说话,我只告诉了吕先生。问他有无东西要捎带,最后买了几瓶啤酒急忙忙在宿舍关门前找了个墙上没玻璃的地方翻了进去。我故意说着要睡到吕先生的床上,他连忙起身腾地方,让枕头。姜先生不允,执意让我和他一起睡,不容我拒绝。躺在床上他翻弄着手机给我看,啤酒瓶胡乱摆在床头,我跟吕先生像往常一样斗着嘴,谁也不饶谁,我的那点子损人的本事也是那时候渐渐练出来的,不过是后来慢慢自成体系,却轻易不说了。
四
毕业典礼的时候我在青岛李沧,虽说手上没钱但还是回来了。跟婕她们坐在下面听着年级主任的自卖自夸,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触景生情却无眼泪。我看到姜先生已经和那个女生出入成双了。我笑。我和好友在大门口分手,袁某人一直说想我想我但并没有走近来问候我,她是忙吧,我也不在乎,原本也不是多好的关系,不过吵吵闹闹罢了。我跟婕她们说要马上回青岛,然后转身在别处等吴女士,她骑着电动车背着吉他一看到我激动个不行,我想这才是真感情吧。然后一起去找王女士。吴王二位女士知道那时我身上没钱,便领我进了一家韩国料理,然后又要帮我打车送我去车站,我自然拒绝了。让她俩请吃饭本已是难为情了,我也还没到身无分文的地步。
五
去年清明节假期的时候去找姜先生,也曾作文一篇,但找不到了。姜先生也最终看清了那个女生的本质,也是撕破脸闹得不可开交。一切都归于平淡。但是随着时间的流转,往日的深情厚谊也都渐渐淡薄。我与许多人。我删了姜先生,后来又加上。一次又一次,我们大家都习惯了。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思里由来生害,故快意时须早回头。败后或反成功,故拂心处切莫放手。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