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站在窗边,时而眺远方,时而嗅近香。远处有等不来的身影,近处是触得到的回忆。
素色台面上摆着翡翠色的绿植,他比十八岁的我更年长,若说万物皆有灵性,只怕淡漠无闻,寂静无语的他比我更懂事,所以我称“它”为“他”。他的存在为这渐疏褪翠的萧冷秋景增添缕缕暖意,驱走丝丝寒凉。
我想,若是一方事物总能牵扯一个人的灵魂,可否就是古人称之为的睹物思人?
我看着叶片中的绿色在阳光下流动,仿佛逆向奔涌的韶年华光。
那年燕集南梁,篱笆小院还未有稚童啼响,中年男子精神爽朗,闲来侍花弄草,身旁兰芷盈得满室扑鼻香。
那年麦穗青黄,孩童的笑声在天地间飞扬,一声声“外公”让笑意盈满他的眼眶,可是当时因为多病,他已经拄起了拐杖。
那年梅挂高墙,新年已至,震鼓擂响,一大一小两身影伫立原野,仰望空中花朵绚然绽放,外公说“望你似暖阳,望我长寿无疆,守得暖阳渐日长。”
那年果品琳琅,孩子新齿已长,一只青苹果让她说味道难忘。
后来,外公在小院中开土僻壤,栽树,施肥样样不忘,他说为了让你年年能尝。
那年红瓦青房,馥郁满堂,许是花开的繁杂迷离,或是叶盛沁人心脾,高大的花架总是令人充满好奇,于是高大的身影默默圈上小的,缓慢挪到花架前,孩提我你尚未被时光浸透的指尖触上毛绒的叶脉,于是童真留在了涌动的新鲜绿色中,香气浮动在纹路渐深的手掌上。
后来,花架上姹紫嫣红,种类常更,唯有一盘四季常立,永远与孩子身高平行。
在很远的那段时光里,我以为我会和外公这样长长久久的生活,可是某一天猛然发觉,冬天染白了外公的双鬓,秋叶割裂了外公的皮肤。在那盆绿植年复一年地抽新芽,败旧枝的岁月里,拄着拐杖的外公再难追赶我的脚步,骨骼伸长的我再难追上苹果树冲上天空的速度。
外公从农村搬到了城区,一个无山无树却能接受更好的治疗的地方,能够陪老人身边的只有那盆碧翠和逐渐成熟的脸庞。
女孩时常拂上叶片,撷上缕缕香,印在老人的脸上。有时摸到青白的胡子变长,随后一根根拔下来的胡子堆放在外公的鼻尖上,于是沉寂中有了欢快的声响,黑眸的墨色中闪出了愉悦的光。
我想,若是星移斗转,四季轮换,花得复开,朱颜难再,可就是所谓的物是人非?
外公说凡事都有始有终,如同花的默然盛开和花的黯然落蕊。于是生命戛止,星辰陨落,连同着那盆花也枯萎衰落。外公出殡那天我没有哭,可它的凋零却让我落泪。
我未曾探寻过他生存岁月的往事,我未曾听闻他的花名,我以为他会比谁都更长久的活着,我未曾想过他会如此离开……
我认定他是那蹁跹而过的时光的见证者,我认定外公没有走太远,至少还有他在。我以为往后的时光我去守护他,外公守望着我们,这样便很好……
想着往后的日子再不能与外公相见,我付出所有的努力去换取这样一个绿色的希望。我似乎明白了外公日日年年的爱与希冀。我用最温柔最细心的照顾将他唤醒,就如同外公当年倾尽心思唤醒那颗年轻的青苹果树。
我思量,是否世上每一种爱都令人不自知的回想,是否世间每一种味道都令人不自觉地品尝。在那个褪色的年华里,一个人的爱凝成永恒,另一个人的温暖应运而生……
此时,游光移动,晃眼逼人;此时,香正浓,叶正茂,骄阳倾城,日光渐盛。当心中雾霭消散,当胸膛盛满希望,我望着高远的天,望着薄淡的云,或许那里住有人盼我一世长安,守我一路前行……
谨以此篇,献给我的外公,希望他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