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寒开回到弟子房舍,小心翼翼地从包裹里取出李潭空留下的小册子,那是一本已然残破不堪的书,封面早已遗失,残存的这部分虽然并不厚,但是纸张皱皱巴巴的,反倒显得很厚实。黎寒开从记事起,这本书就并不怎么受重视,甚至一度被李潭空当作垫桌角的物件。
因此,黎寒开一直以来,也没把它当作什么稀世珍宝,只是当作自己阿爹的遗物小心珍藏着,有时候想念阿爹了,便拿出来看一看,多半也是走马观花,睹物思人,并不细看内容,即使有时想多花时间看一看,也因为大多内容并不了解意思,时间稍长便也倦了。
虽然,在黎寒开心里,一直觉得自己的阿爹是个很厉害的人,但是一直以来也没有超脱“平凡人”的范畴,而今,听了自己阿爹的故事,黎寒开愈加思念自己的阿爹,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去接近,去了解那个,自己看来像是个闲不下来的大男孩,而在传说之中,却似乎犹如神一般的李潭空。
黎寒开用手轻轻扫了扫那册子上的灰,深呼一口气,翻开了那小册子的第一页,那熟悉却又陌生的丑陋字迹再次映入眼帘:
想了想还是留下点什么,作为我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的见证,不过也没算白来,起码我知道了好好学习原来是真的有用处的,曾经看过的诗词歌赋在这个世界,竟然都能靠着相似的意境,借由内力导出,拳脚刀剑,短刃长兵,劲气暗器乃至于内功轻功,千象千法,无所不包,无所不蕴,且意境不同,武功风格也因此迥异,从此世间难有敌手,不过就算如此,心底难免也有一丝惆怅,虽然吟得万千辞赋,自己却未能作出一首,真想知道自己使出自己创的招式,又是什么样的感觉,《木子云集》这不怕羞的名字,却也的确名不符实。
黎寒开静静看完了第一页,却仍是一头雾水。
一者,对里面提到的这个世界并不能理解;二者,虽然知道了自己阿爹的武功路数,但是因为并不理解里面提到的“意境”,因此还是无从练起;三者,他人皆传父亲武功皆是自创,因而开创了“新派武功”的先河,但这里面,却显露出犹有遗憾的感觉,这其中缘由,他并不清楚。
黎寒开无奈摇了摇头,又翻开第二页,上书:太白剑歌十二篇。
里面却并没有如同寒山派武功秘籍那种招数图画和运行口诀,只有简简单单的文字:
式一:《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黎寒开读罢,不禁暗自咂舌,这些文字里虽然有个别词语,自己并不能理解,但仅仅只是看了一遍,其中所蕴含的狂放与豪迈之情,却扑面而来,这些文字,这种感觉是自己平生仅见的。
黎寒开轻呼一口气,感觉内心在不断跳动着,他感觉自己体内有种力量,被这些文字所唤醒了。他再次把小册子拿了起来,轻轻读了第一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心中却是跟着想象出一副天河崩泻,奔腾入海,誓不回转的宏大景象,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为了那文字中的“黄河”之水。
然而,还未及他往下思索,他体内的真气便再次犹如此前在酒楼般时,无缘无故地澎湃起来,那无痕的气浪,宛如天河倒灌,却偏偏无处可出,瞬间失去控制,只短短一刻,黎寒开的身体犹如气海,四处倾泄,一阵狂风掠过,黎寒开所住的弟子房便由内而外地完全崩碎。
等到黎寒开回过神来,发现不止他自己的房屋,就连他周边三尺内的友邻,也都统统无辜受难,而路上的同门更是有不少躲闪不及,有的被石子砸了脑袋,有的被木屑刮破了脸。而他环视了一圈,却正好对上了秋月白波澜不惊的眉宇下,那双“暗潮涌动”的眸子。
秋月白永远是一袭黑衣,甚至黑得中无杂色,一尘不染,可是,此刻,那袭黑衣却被气浪夹杂着的墙皮,木材这一堆杂物,染成了五颜六色,昔日的肃穆神秘之感全无,反倒有,一丝滑稽。
黎寒开经过前些日子的接触,也大致知道了秋月白的性子,只得微微地招了招手,那幅度微小到几乎看不见,又摆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作为赔礼,可是由于太过皮笑肉不笑,仅仅只是一瞬,那笑脸便由朝着人变为朝着地了。
可是,当他看到手里已经由残破变为零碎的小册子时,刚刚的尴尬之情,却瞬间变为惊慌,他环顾着四周,不断追寻着四散而飞的残本。
秋月白看着乘风朝他而来的残页,伸手轻轻抓住,淡淡扫了一眼,又望向了稍远处,正御风而行的其他残页,腾挪几步,将那些都轻轻拾在手中。而此时的黎寒开也已经将一些残页抓到手里,正呆呆地望着这些残页发呆。
秋月白正要走过去,却见高矮胖瘦四位长老突然赶来,那矮长老矮火佛奔走在前,急冲冲地吼道:“是哪个小兔崽子练功走火入魔了?不知道武功要循序渐进吗?他奶奶的,寒山派十几年没出过这事了!
当走近看到黎寒开失魂落魄地站在废墟的最中央,矮火佛却先顿了一顿,侧过脸和刚刚赶到的其他三位长老对了下眼色。随即,大手一抓,将黎寒开拉到近前,恶狠狠道:“他奶奶的,破格让你提前学松风寒意功,没想到这么不争气!待我禀明掌门废了你武功!”随即抓着黎寒开和痩长老一柳道人先朝着祖师石像腾挪而去。而高长老高学问和胖长老朱富贵留下来主持房屋修缮和救治受伤弟子,不提。
秋月白看着手里的几张残页,又看着远处被带走的黎寒开,寒眉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