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五点钟的左右,热闹的行人仿佛感知了某种召唤纷纷从街头离开,他们并非逐渐变少的,而是一下就不见了。起码在何叶眼里是这样的,就像突然消失了一般。他疑惑地愣在原地,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该回去了噢。”臧承吾说。
“你们都要回去了吗?”金蔚婧失落地问。
“是啊,今晚除夕呐,你不回去吗?”
“回去,当然要回去啊!不回去,去哪儿,去你家啊?”
臧承吾被问得哑口无言,虽然金蔚婧只是在开玩笑,可她总是像说真的一样。最后,他们依依不舍地相互告别,虽然都很想共度这个团聚的夜晚,但必须回去陪伴各自的家人。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催促在外游荡的人们是时候回家了,汽车飞快地行驶过越发空旷的街道,路边的超市也哗啦啦地拉下卷帘门。不过臧承吾很好奇,为什么金蔚婧至始至终都没有炫耀新买的项链呢,这可不是她的作风。
两个男生的身影消失于视线的边际,金蔚婧停下倒退的脚步,点开手机音乐播放器,把耳机戴上。恩雅空灵的歌声宛如无形的氢气充满了金蔚婧的心房,她踮起脚尖在石板间踩踏跳跃,跟随轻盈的旋律舞出自己的节奏。噢,这位胖姑娘当然知道自己是在和地心引力做抵抗,那笨拙的身形以及同样笨拙的动作,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将心灵带入广袤无边的宇宙。
金蔚婧闭上眼睛,幻想自己就是歌词中赞颂的森林之子,在混沌的世界中找寻并感受和谐的时光。她充满期望,她鼓起勇气,她在推开家门的时候重新睁眼。刹那的失神后,金蔚婧露出开心的笑脸,她大声招呼,喊出新年的问候。何叶回家也是这样的热闹吧,金蔚婧想,伴随耳塞里的音乐继续舞动。
此时此刻的何叶正沉浸在新年的快乐之中,他先是跟着父母在爷爷奶奶家吃年夜饭,然后赶在春节联欢晚会开始前又去到外公外婆家。不错过每一年的春晚,这是何叶最引以为傲的事,比起电视里的节目,他更享受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刻。多么幸美满啊,何叶坐在长辈的中间,他们都很支持自己考西南联大呢。忽然,他想到一件怎么也记不起的事,承吾说的娜娜是谁来着?
和大多数人不同的是,吴蓶娜从懂事起就再也没看过一场春晚。七点钟,她和妈妈买了两大袋的烟花爆竹,母女俩决定用这种方式度过除夕夜。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是一刻也没有停过,她们来到河边,而聚集在这里的人们早就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警察在街头岔口维护治安,同时指挥交通,让车辆绕道行驶。五颜六色的烟火将夜空燃烧,挤在人群中的吴蓶娜和妈妈一起欢呼雀跃,庆祝新年的到来。
电视的音量一再调大,这才和黑夜里的鞭炮声旗鼓相当。爸爸在客厅独自浊酌酒,时不时地高声叫叫嚷,仿佛有一屋子的人陪着他。卧室里的陈世哲将门窗紧闭,用纸堵住耳朵,全神贯注地对照答案修改刚写的试卷。均匀的呼吸不被外界所干扰,针对每一个科目每一个知识点,反复地进行专题训练,以求解决所有试卷上的疑难杂症。几小时前,陈世哲还是收到了妈妈的短信,简短地回复之后,他便计划今晚要学习到午夜。
妈妈犹如置身春晚现场的观众,她投入其中,目不转睛地盯住电视屏幕,眼带笑意。一旁的臧承吾心不在焉地玩弄手里,网页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他仍想着那条项链。自己从未给妈妈买过任何礼物,可今天却觉得那条项链万分般配,仿佛只要戴上脖子,妈妈就会变成一个正常人。我要买下那条项链,臧承吾想,无论如何自己都要买下它。
这时候,在春晚开播前五分钟,妈妈的手机响了,是舅舅打来的。臧馨媛惊讶地望向儿子,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可她迟迟没有去接电话。最终,臧馨媛还是站了起来,她把手机贴在耳边,说了句太吵了便走进里屋。外公外婆还是没有接受自己的女儿,不允许她回家过年,臧承吾对此也没有过期望。他点开手机对话框,输入新年快乐,然后又使光标倒退逐一删除。臧承吾走到阳台窗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电话。
“嘿!”他提高音量,“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在干嘛呢?”
“没干什么。”
“噢。”突如其来的尴尬令臧承吾张口结舌,“新年快乐!”他又说了一遍,然后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新年快乐。”
“带我跟叔叔阿姨问好,嗯,祝他们新年快乐。”
“好的。”
“那——拜拜。”
“拜拜。”
挂断电话,耳机里继续循环播放着恩雅的歌曲,还是那首《Wild child》。回望客厅,家里只有金蔚婧一个,可内心不再感觉寂寞。仰望被烟火渲染的夜空,她许下了一个心愿,做出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