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河浦处有一处叫龟岗,龟岗为一小坡,坡上有一棚楼,楼下有一菜场,熙熙攘攘,热热闹闹,杂味陈生。单身时期,我从未入内,嫌其吵,嫌其脏,嫌其乱,屡屡路过,也是匆匆急行。
单身,是不知柴米油盐为何物,一个人,吃的问题,还是问题吗?食在广州,美食如此之多,外卖,食堂,餐厅,一羹汤,一碗饭,一碟粉,一桌菜,分分钟搞定。
即便结了婚,在家吃饭,也是极少时间。做饭的时间,用来看会书,用来散个步,用来和朋友聊天。于是,买好的厨具,静静地躺在厨柜里,还不知其功能何在,搁置的碗筷,逐渐蒙上了一层灰。
只是偶尔,心血来潮,突生洗手做羹汤之念。两人闲时携手入菜场,吃什么?买什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四顾茫然,都是些什么呀?地上丢弃的烂菜叶,散发出腐败的气味;鱼档湿瀌瀌的,血淋淋的鱼块上,鱼心脏还在一下一下跳动着;猪肉档,肉腥味一阵阵往鼻子中钻。两人逃也似的离开,做饭之事,暂且按下不表。
直至,那个小生命来临。对于吃的讲究,不再是追求色香味,而是营养,是安全!地沟油,苏丹红,满世界一片风声鹤唳,再看外面各道美食,原本鲜明亮丽,此时竟是面目可憎,味口尽失。
必须要做饭了,为了孩子,为了家人。
再去菜场,心中已淡定。
鱼老板,是年轻的小伙子,顺着顾客的指向,抓起一条活泼乱跳地鱼,对准头,一刀子拍下去,鱼立马晕菜。三两分钟,称秤,刮去鳞片,开膛剖肚,掏出内脏,血肉糊糊装入胶袋,递入顾客手中。买主掏出钱,老板找回一叠散钱,湿湿的,腥腥的,还粘着鱼血。鱼还未死,在胶袋里挣扎着,大约是痛得厉害吧!我拎着鱼,宽慰自己的,手中提着的是蛋白质。
鸡档的老板,扭住鸡脖子,割喉放血,丢入开水煮,三下两下,将鸡毛扯掉,毛鸡变光鸡。还带体温的鸡肉,我看到的是营养,是鸡汤,儿子长身体需要的。
蘑菇档,是中年两口子,带着一个少年,凭长相的相似度,知道是儿子。少年似乎哪些地方不对劲,身材矮小,戴着一幅深度眼镜,眼神却是呆滞,反应总是慢半拍,讲话,常常词不达意。父母忙碌的时候,他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一点也插不上手。只有闲时,他母亲,在反复教他,金针菇多少钱一斤,杏鲍菇,又是多少?如何快速算数,如何摆放整齐?
要教一个智力有障碍的儿子做生意,前后左右的档主,没说什么,前来买菜的顾客,也没说什么。大家都心存疑虑,但看到他母亲的不厌其烦,似乎也觉得有可能。
我终于由一个厨房小白,慢慢变成熟练工种。
原来笨拙的双手,硬是在冷水和刀具的磨砺下,变灵巧了。原来站在菜场就一片茫然,思维比杂草还乱。现在只需稍微思索一下,便能很快构思出一道菜来。甚至,在外面吃过一次的菜,如果程序不算太复杂,我也能有模有样地做出来,虽然口味不一定全像,却随时可按自己的喜好添油加醋,吃得家人眉开眼笑。
冬天,忍受着刺骨的水洗净每一棵青菜; 夏天,满身臭汗跨入厨房,再满身臭汗加油烟,端出一道道菜。吃饭也顶多半个小时,有时十几分钟就灭个干干净净。时间成本,劳动成本,是不成正比,可是,当饭菜端上来,一家人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各自趣事,看到幸福在一个盘碟中升起。
我试着回想小时候吃过的菜,然后开始做湘菜;朋友教我做潮洲卤肉;粤菜经常吃,也去尝试做;麻辣开味的川菜,似乎也不错;也学着做些面食,包子饺子馒头花卷,也会了;从济洲岛回来,便入手了一个烤炉,时不时,在家来一次烤肉。
一时间,我变成了朋友圈里的“名厨”,时不时有人变着语调来蹭饭吃。连玩得最好的朋友,感叹说:原以为你只会吟诗写文,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你入厨,也是这般了得。我呵呵一笑:我提拎着柴米油盐,想着诗情画意,我烹饪百般美馐,念着风花雪月,不亦乐乎!
穿梭于菜场厨房中,菜场早已装修整改。原来乱糟糟的模样,早已不复存在,干净整洁。蔬菜摆放整齐,红的绿的紫的,非常养眼。鸡档,也不再展示那血腥残忍的一幕,换成了卖光鸡。穿戴讲究的女人,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跨过一滩滩污迹,也不要远远地递钱,迅速逃离。
卖蘑菇的少年已长成年了,还是厚厚的镜片,眼睛里却透着一些狡黠,递过菜给他,他看一眼秤,口中念念有词,立马算出价格,动作利落地把菜装好。他的父母,在旁边,又要了一个新的档口,专门卖水果,高峰时,各忙各的,闲时,一家人便坐在一块,有一搭没一搭,不知聊些什么。
某日外出,晚餐毕,时间尚早,携儿归来。途径菜场,摊贩吆喝声,依然,此起彼伏。儿暂且不识人间烟火,绕道而行。己唯有独入。行色匆匆夜归人,手持若干小蔬,准备回家烹起一锅佳肴。菜贩边匆忙收拾,边设法卖去余存蔬果。不同的人生角色,相同的是--家里有人等,或等候做饭,或等候就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