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役先机
唐诗见陶玲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便说:“别一惊一乍的,好好的档案室,怎么就保不住了呢?”
陶玲说:“是真的,档案局打算把我们的档案室收过去,归他们管。现在他们局长已经去了市委办公室,正式提交收取我们档案的报告。”
“这我就更不明白了。我们的档案是专业档案,别的单位也不会来查这方面的档案,他们收去有什么用?”
“怎么会没用?就是因为有用,才这么急吼吼地要收我们的档案。”
陶玲接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说一番。这档案局和档案馆是一个单位,两块牌子,局长就是馆长。今年他们要申报国家级先进档案馆,自己对照条件,其它各方面都符合,唯独馆藏档案份量不足,于是加紧档案入馆工作,在各单位的文书档案都归馆后,还有缺口,他们局长就把主意打到党史办头上。党史办的档案份量大,管理规范,不仅能填补缺口,而且不需要再作整理。
唐诗听了后,哼了一声,说:“简直荒唐!把档案都给他们,我们怎么工作?真是妇人见识!”档案局局长是个40岁左右的女同志。
“要是市委办公室同意了怎么办?”陶玲担心地问,因为党史办归市委办代管。
“不会的。我相信市委办邵主任是有主见的,不会被这种异想天开所左右。”
唐诗这么说,是在安慰陶玲。他心里其实也没底,邵主任会不会被那个女人忽悠,会不会心血来潮把党史办卖了,这种可能性不是绝对没有。但他抱定一根底线,任谁都别想把档案室从党史办拿走,除非是把他这个党史办主任撤了。没有档案就是无米之炊,这个主任不当也罢。
主意已定,就坐等别人来找他。当天无话,第二天第三天也没人找他,直到半个月后,唐诗在上班路上碰到市委办邵主任,才知道这事早已了结。邵主任问唐诗,档案局谭局长后来找你没有?唐诗说没有啊,她不是去找你了吗?邵主任说,她找我说事,我就反问了她一句:你们把党史办的档案收走,以后你们档案局帮他们编党史?唐诗问,她怎么说?邵主任说,她没再说话,就那么走了,我还以为她去找你了。
唐诗听了哈哈大笑,心想还是邵主任有本事,他那句反问,简直就是杀手锏,谭局长如何承受得了。
其实邵主任当时也是权衡利害,他知道唐诗的脾气,如果顺着谭局长的意思办,唐诗断然不会同意,到时候闹僵了自己下不了台。何况,唐诗在办公室搬迁时为了档案室的安置和常务副市长硬扛的事,他也听说了,这时候你拿走他的档案室,那不是在踩老虎尾巴吗。再说,谭局长的主意也确实欠妥,索性撂下一句狠话,让她断了念想,好平息事态。
唐诗对邵主任的想法一概不知,他这人就这样,从不琢磨领导的心思,更不会投其所好,对领导一是一,二是二,该汇报的汇报,该请示的请示,领导说得对的就执行,说得有偏差就去理论一番。像他这样的干部很难讨领导喜欢,只是因为工作能力强,领导不得不用,毕竟机关总有些难缠的部门,需要这样的人去开垦。
不管怎么样,唐诗为了单位的档案室,连着两关都闯过来了,还是很开心的。所以,当他在无为县党史办听了王主任的那番话后,在惋惜的同时,心中不免有侥幸之感。
从无为回来后,唐诗和小焦开始分头查看并摘抄带回来的那两份资料。唐诗看的是第二十四军渡江战役总结,首先看到的是第二十四军发起渡江的地点,是在无为县的姚沟到枞阳县的北埂一线,这一点让唐诗很失望,因为张孝华的渡江船是从无为县的泥汊发出的,这条船显然与第二十四军无关,也就是说,这份战役总结不会有张孝华“渡江第一船”的直接证据。
但是这份总结中提到的我军“中心突破,两翼跟进”战役部署,还是让唐诗有了眼睛一亮的感觉。按照这个部署,我解放大军渡江作战的部队分为东、中、西3个集团,战役发起时,首先由部署在裕溪口至枞阳一线的中集团三野第七、第九兵团,于4月20日晚强渡长江,得手后,部署在裕溪口以东的东集团三野第八、第十兵团和部署在枞阳县以西的西集团二野第三、第四、第五兵团,于4月21日晚渡江作战……
根据这个战役部署,中集团要比东、西两集团提前一天发起渡江。唐诗据此认定,张孝争当“渡江第一船”,具有战役上的先决条件,因为他的渡船起渡地泥汊,正好处在中集团所在地裕溪口至枞阳之间的中心地带,这里的部队应该是“中心突破”的尖刀,理应冲在最前面。
这个发现让唐诗感到很兴奋,找到了战役先机,等于是找到了偶然性要素中的一个重要支点——宏观要素。
接下来,唐诗要在微观上作深度挖掘。首先就在渡江的具体时间上进行对比,现在能够拿出来对比的,只有张孝华的船和第二十四军的渡江船。
第二十四军隶属三野第七兵团,也是中集团的部队,但该军所处的位置,是在中集团的边缘区,理论上讲,是不会最先发起渡江。唐诗在资料中没有查到第二十四军发起渡江的准确时间,但却查到了该军最先抵达南岸的地点是铜陵县金家渡,时间是4月21日凌晨1时。
在《巢县报》的那篇长篇报道中,唐诗已经知道,张孝华的那条船在泥汊渡江时,开船的时间是4月20日20时30分。这个时间,张孝华的印象非常深刻,因为他船上的26名指战员中,有一位连长戴着手表,开船前不时地看表报时间,8时30分一到,即下令开船。经过近两个小时在风浪和枪林弹雨中的航行,终于在南岸繁昌县荻港板子矾豋陆,时间是当晚22时20分。这个时间,同样是连长看表后报出来的。
现在的人看到这里可能会感到奇怪,在那种刚刚豋陆,马上就要投入激烈战斗的紧张时刻,连长怎么会有这个闲心思来报时呢?但唐诗能理解,因为他在文章中得知,渡江战役的战前动员,从指战员到参加的船民,流行的一个最响亮的口号,就是争当“渡江第一船”,大家自然都很看重时间上的争分夺秒。至于这位连长,亲眼目睹张孝华驾的这条船在这段江面上一直跑在前面,自家已把“第一船”攥在手心,豋陆后及时报出时间,就是要大家特别是船老大都知道这个决定性的时间点,这样,即使自己在战斗中牺牲,这个“第一船”的荣耀不会丢。
通过这个对比,唐诗已经明白,张孝华的船比第二十四军的首达船,时间上要早2小时40分钟。虽然第二十四军发起渡江的时间并不明确,也存在着先发后至的可能,但衡量“渡江第一船”是以最先抵达南岸为标准的,开船的时间在这里已经并不重要了。
连续几天看材料,看得头昏脑胀,唐诗伸了个懒腰,正准备站起来喝点水,隔壁的小焦推门而入,大声叫道:
“主任,不得了!我这里发现了好多’渡江第一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