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的邻居秀从乡下到省城来看我，动身之前她特意给我寄了她最近写的字和画的简笔画，内容当然是想要对我说的话，无非是些想念的话。还嫌不够，出发时又给我打了个电话，免得让我措手不及。
她坐在桌子旁边，吃着咖啡，小口咀嚼着小甜点。我拿出她寄来的字稿，夸奖她的字写得不错，画也有主题。
她是最近才开始读书、练字、画画的。以前我在家的日子，一直帮她给她远在上海打工的丈夫写信，当然他丈夫的回信我也得念给她听。
有一次在我的一再鼓励下，她勉强在信的结尾处写上了她歪歪扭扭的名字，她把一个简单的斜线也画得弯弯曲曲，难以辨认。当我让她再在她的名字后面画上一条横线时，她索性丢下笔，无可奈何地一笑，说：“阿紫，我实在写不来！”
她不是没有努力学过。她来到我们村子也曾经参加过成人教育扫盲班，但是最终只坚持了一个礼拜就不去上课了。第二次活动开始，她也一样没有坚持多久，最终她放弃了学习。
她说她这一辈子不和字母打交道也能活下去。她出生在一个非常落后的乡村，在那里长大，后来因为外出打工认识了我老家的小伙子，两人结婚就到了我的老家，也是一个比较落后的乡村。
尽管她现在已经把家搬到了离乡村很远的小镇，但是她的命运并没有因此而出现多大的改变——他的丈夫一把年纪了还在外面打工，他的儿子刚上完小学，就继续走着父亲的老路，她的女儿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离婚单过。她自己一见着人就是向别人哭诉自己的不幸，命运的不公。她在食品小店里哭，在菜市场哭，在学校门口哭，在街坊邻居间哭。但是，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别人怎么能让她这样哭呢？后来，她连找一块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的地方都没有了。因为，大家看见她就躲。
她说，有一次，她小镇的邻居去世，她去参加葬礼，在她邻居的葬礼上，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在回来的路上，她醒悟到，只有痛快地哭一场，她的内心才能获得某种解脱。从此，她就开始留意起别人的葬礼来。
距离小镇十公里外的地方，建有很多老年公寓，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去。但是她是从什么地方得知某某人的葬礼什么时间举行，到什么地方乘坐往返墓地的免费大巴呢？由于她不好意思向别人打听，又不知道准确的信息，她曾经错过参加别人葬礼的机会，这都是因为她看不懂张贴在树上或是墙上的讣告的原因。
明白了这个道理后，她又一次从字母开始学起了文化。
......
她呷了一口咖啡，用手指抹了抹嘴唇，令人压抑地叹息道：“嗨！你看我这日子过的，阿紫。”
我笑笑，递给她一块削过皮的苹果，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