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6 如果还能重来·那些失落的岁月

2005年，秋。

朱孝佳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麦田，火车轮隆隆作响，引得心中一阵烦躁。

“怎么了？”母亲在一边，看着紧皱眉头的朱孝佳，轻轻抚上肩头。坐在对面的父亲，只是投来疑问的目光，却仍然冷着张脸。

“没什么，就是有点反胃……”还没说完，朱孝佳胸口一阵咸腥，有什么涌出了喉咙。她连忙一把捂着嘴，向洗手台跑去，将将赶到，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这是朱孝佳经历的第一次妊娠反应，在举家迁往S市的列车上，朱孝佳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人生的新阶段。

父亲用尽了关系，让全家在S市安顿下来，这是一个小县城，仿佛回到十年前一般的生活，安静、闲逸、也有一点点的落后。但这都没关系，全家人窝在八十年代的老宅里，只是为了等待那个日子的到来。

朱孝佳每天都呆在家里，平白无事的时候就拿出课本，一科一科地从高一第一课开始，从头开始看。傍晚，爸妈下班回家，吃了晚饭，就陪着朱孝佳在不远的地方走走。这里是S市也算偏僻的地方，倒也没太多人。当地人作息简单，早早的都已经关了房门入了屋。这样一段日子住下来，周围的邻居都只晓得新搬来一家人，女儿在养病，倒几乎没有跟朱孝佳打过照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随着肚子越来越明显而让人紧张起来。朱孝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看到另一个人似的。几个月前还是个孩子，心里只有自卑和骄傲在打架，可现在已经剪短的头发和不时抚摸腹部的动作，却有种不同的味道从面容中透露出来——也许，这就是女孩与女性的区别，母性的光辉让她瞬间成长。

2006年2月13日，大年初五，三口之家的新年过得有点冷清，不过也只有今年，父母都休息在家，奶奶也特地赶来，倒也是其乐融融。这一次，父亲突然来了兴致，买了面粉，自己擀面皮，母亲和奶奶剁着馅儿，一家四口围着桌子包起饺子。朱孝佳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身上也是浮肿不堪，行动不甚方便，大冬天的又穿得多，走起路来倒还真有些熊猫的味道。

桌上摆满了鼓囊囊的饺子，朱孝佳和母亲说笑着站起身，帮忙端饺子递给奶奶。可就在那瞬间，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

“怎么了？孝孝？”母亲连忙扶住朱孝佳，可还是撑不住地蹲向地面。朱孝佳满脸苍白，紧紧捂着肚子，连疼痛都喊不出来了。

“快送医院！”父亲当机立断，抓起衣服和钥匙。奶奶熄了灶头，也帮着母亲，搀扶着朱孝佳，带上衣物。

朱孝佳的意识里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是觉得疼痛、虚无和颠簸，当被抬进医院的时候几乎要昏迷过去。是又一波的疼痛把她从昏迷的边缘拉了回来，那时候她宁可自己就这样死去，就可以不用感受这样的疼痛。可是当她感觉到肚子里的轻轻的挣扎，就好像是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在跟自己说话。刹那间，某种力量将她牵扯回来，迫使着自己清醒过来。

“妈……我是怎么了？”朱孝佳用尽力气询问身边忙碌的母亲。母亲一把握住朱孝佳的手，温柔却掩饰不住紧张和焦灼的情绪：“孝孝，要勇敢，宝宝要提前出生了。孝孝要加油！”

朱孝佳点了点头，努力配合着医生的指导。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无法忍受的疼痛，朱孝佳觉得自己在流泪，在哭，明明有爸妈紧紧握住自己，可是心里脑里想到的却全然只是那个身影，那个阳光下，车站前向她挥手的身影。

朱孝佳死咬着牙关，呻吟声止不住地从唇角泻出。她听着医生说着“用力”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去推挤。纠结了十几个小时的疼痛终结在一阵空虚中。朱孝佳忍不住伸手去摸肚子，却摸了一个空。她转头想去问一声，却听见焦急而错乱的交谈——

“婴儿没有呼吸！”

“我……我的孩子怎么了？”朱孝佳强忍着昏睡的冲动，硬是抬起头，想去抱自己的孩子，却被医生按倒在产床上。

“你还需要清理缝合，孩子这边有专业的医生！别乱动！“

朱孝佳任由着医生处理自己的身子，自己却偏着头望向另一侧在忙碌着的医生，还有他们手中那一团小小的肉。此刻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灵魂出窍，去看看自己的宝宝，去跟宝宝说不要再丢下自己一个人。可现在自己却只能远远地望着它，只能在心中默默打气。

“孩子还是没有呼吸！“助产士焦急地说，”可能不行了……“

“不——“朱孝佳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一个起身冲到孩子面前，”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再救救我的孩子！它一定没事的，一定会挺过来的，求求你们……“

护士们来拉朱孝佳，却生生拖不动这个看似柔弱的躯体，助产士眼中一柔，再次按摩起小小的身躯。朱孝佳流着泪，一瞬不瞬地盯着孩子的面容——直到“哇“地一声，响彻整个手术室，朱孝佳才瘫坐到地上。

“孩子很勇敢，因为是早产，现在要把孩子带去ICU看护……妈妈可以放心了。“朱孝佳听着医生的话，终于在激动的泪水中昏迷过去。

等朱孝佳再度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虚弱不堪，自己都已经不是自己了，身上插着管子打着吊针。母亲陪坐在一旁，满脸疲倦和憔悴，看到朱孝佳渐渐清醒过来，才激动地按了护士铃，一把握住女儿的手。

“孝孝，你感觉还好吗？”母亲柔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都吓死爸爸妈妈了，怎么可以乱动呢？”

“……妈……我怎么了？”

“不听话的孩子，”母亲哽咽着抚摸着朱孝佳的头，“连医生的话都不听，结果弄得大出血，你都昏睡了两天了。”

护士看到朱孝佳醒了，又匆匆叫来医生检查，直到医生宣布没事了，母亲才松了一口气。

“妈……宝宝呢？我想看看宝宝。”朱孝佳望向母亲和医生，医生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当朱孝佳坐在轮椅上，被母亲推到ICU，看着温室里那个小小的身子，轻轻晃动着手脚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孩子。

“妈，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啊？”隔着玻璃，朱孝佳圈画着宝宝的样子，她是有多想去摸一下，抱一下，却只能碰触到冰冷。

“是个小伙子……孝孝，想好宝宝叫什么了吗？”

朱孝佳直直地看着宝宝的面容，像是从这巴掌大的肉团里望出了另一张笑脸。

“忆泽……宝宝的名字就叫朱忆泽！”

2007年9月，朱孝佳在S市重新念了高三，繁忙的课程还要一边照顾一岁半大的朱忆泽，几乎把朱孝佳忙到筋疲力尽。可是好像就是因为有朱忆泽在支撑着心里的信念，朱孝佳硬生生地挺了过来。其实朱孝佳高考考得比自己预期得要好，但为了就近照顾忆泽，朱孝佳选择了S市内的大学，申请了走读，每天来往于学校和家之间。

可是原本是每个人最憧憬的大学生活，却失落在朱孝佳的生命中。没有如株绽放的灿烂，没有与同学热烈的交汇，没有青春少女懵懂的爱情，没有校园生活深入的体验……朱孝佳好像是隐形人一般，只是默默上课，默默回家，遇见人只留下一个微笑。

而……朱忆泽，在“姐姐”的呵护下，逐渐成长，已经长成6岁的小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