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6 如果还能重来·蛛丝马迹

遥控锁轻轻一按，路边的玛莎拉蒂适时地闪亮了头灯。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感，俞泽亮拉开车门，一边坐进驾驶室，一边接通了免提。

“喂，哥，找我有事吗？”

“怎么，你一声不吭就丢下Eastel消失了，还不准我找你啊？”电话那头的俞泽明推了推眼镜，望向办公室的落地窗外那一片丛林似的花园，“在哪儿呢？”

“就在市区。”俞泽亮发动汽车，缓缓加速，“对不起了哥，又让你帮我收拾烂摊子。”

“知道就好。晚上一起吃饭吧？我带个人来见你，你们也认识的。”俞泽明看了看手表，起身走出办公室，搭乘电梯下楼，“你高中的同学，高孟楠。”

“高孟楠？没什么印象啊。哥，是你秘密藏着的女朋友吧！”电话那头传来俞泽亮的轻笑，“不过对不起啊，我前面才接了电话，晚上有点事儿，今天就不过去了啊。改天我请你和未来嫂子。”

“这样啊，那好吧。回头再跟你算账。”俞泽明出现在酒店大堂，职员都以职业标准的姿势微笑鞠躬。高孟楠逆着最后一丝残阳，等候在门厅处，精致却不做作的发型和恰好勾勒出身材的裙装，完美的都市丽人展露了微笑。

“小亮有事情，就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高孟楠挽上俞泽明的臂膀，可那一瞬的失落却没有逃过明察秋毫的余光。

“那……那不是正好嘛，我们可以二人世界。”高孟楠扬起妩媚的笑容，悄声撒娇，那样柔媚的声音，任什么男人都会为之销魂。

俞泽明的嘴角溢起一丝微笑，门童已拉开兰博基尼的车门。

俞泽亮捏着手中的报告，半是喜悦半是忧愁。他很想冲到谁面前，去宣布这个真相，可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宣泄。他坐在车里，一遍一遍地看着报告，直到深夜，才发动了汽车，毅然向N市驶去。那里有一个他需要的答案，那里有他想要拉回到身边的人，那里有自己曾经的错误需要去赎回。其它的一切他都不想再去考虑。

当俞泽亮风尘仆仆地赶到病房，朱孝佳已经趴在病床上睡着了。原本好不容易贿赂了护士才得以探访的男人捏紧了手中的报告藏在了身后。他就这样远远地望着那个背影，然后悄悄退出来。

“走啦？”护士站的值班小姑娘对着这个帅气英俊的男子扬起了笑脸，只见面前的男子举起食指树在嘴前，做了禁声的手势，然后对着自己灿烂地一笑。

“别告诉他们我来过，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哦！”俞泽亮留下一抹笑影转身就走，只留给小护士一个背影，可眼尖的姑娘却看见男人手中捏着的正是H市某医院的检查报告。

第二天一大早，俞泽亮提着一袋早饭走进病房，睡眼朦胧的朱孝佳立刻警惕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朱孝佳站起身来，一夜没有好好休息的腿脚酸软无力，差点站不稳。俞泽亮一把扶住，然后自发自觉地松开手，把早餐摆到床头。

“我去买了早饭，一起吃吧。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忆泽。俞泽亮不理会朱孝佳的警戒，自顾自地端起一碗粥递到朱孝佳的面前。在一瞬的迟疑后，朱孝佳终于接过粥和勺子，尝试着舀起一勺。

“姐姐……”虚弱的童声响起，朱孝佳连忙把粥放到一旁，扑到床前。这个还包扎得满满当当的小男孩睁开迷茫的眼睛，只是望着身前站着的高大身影，好像用尽力气才吐出了疑问，“这个哥哥……”

“忆泽乖，还记得哥哥啊……”俞泽亮对着小人儿露出了笑脸，“忆泽肚子饿了没？哥哥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

朱忆泽看了姐姐一眼，然后望着俞泽亮点了点头。俞泽亮开心地去打开床头搁着的塑料袋，正要一样样地往外拿，却被朱孝佳的手阻止了。

“忆……我弟弟还不能乱吃东西，我去叫护士。”朱孝佳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却没有看到俞泽亮满脸含笑地坐了下来，兴奋地跟朱忆泽说起话来。

当朱孝佳再次走进病房，看见温柔地说着话的俞泽亮和面带微笑的朱忆泽，神思一晃。那场景自己的心中曾经隐隐憧憬过，却从来没想过去靠近。可是此刻却离自己那么近，近到自己几乎要冲动地去抓住……

“孝孝，怎么站在门口？”母亲的声音把朱孝佳从思绪中拉回现实。朱母顺着朱孝佳的目光往里面看去，却看见那个身影，坐在病床边，兴高采烈地讲着些什么。朱母气不打一处来，走进病房，压低了声音，冷冷地丢给俞泽亮三个字：“你出来。”

忽然被打断的俞泽亮皱了皱眉头，当他回头看见朱母和立在门口的朱孝佳，只微微沉凝，便站起身来：“忆泽，你先休息一下哦。好好休息才能快点康复哦。”

朱忆泽点了点头：“那，哥哥说的话，算数吗？”

“当然算数了。”俞泽亮笑了起来，“等到忆泽出院了，哥哥就马上实现你的心愿。”

俞泽亮掖了掖朱忆泽的被子，跟着朱母走出病房，三人就在过道中站着，气氛凝结，好像都在等着谁先开口说话。这样对峙的场景引着来往的人不时地向这边打量着。

“我们朱家不欢迎你。”最终，还是朱母先开了口，低沉的声音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伯母，我知道，我对不起孝佳。所以我能理解您和伯父都不想看到我。”俞泽亮不卑不亢地说，“可是忆泽这次受伤我是要负责任的，所以我想要好好地照顾忆泽。”

朱母静静地望着俞泽亮，朱孝佳低着头，微微颤抖着身子，好像用尽力气才挤出一句话：“忆泽不用你来照顾，我们自己照顾就可以了……”

“可是我有责任！”俞泽亮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朱孝佳的话语。就好像是重磅炸弹投入水中般，每个人的心里都沉闷地轰鸣着。朱母抬头看着俞泽亮，良久才淡淡地说：“忆泽有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有姐姐照顾……谢谢你的关心。”

朱孝佳看着母亲，但母亲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开。只剩下两个人的走廊，忽然变得很安静。

“你……刚才答应了忆泽什么？”朱孝佳犹豫着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也或许只是为了打破尴尬的氛围。

“哈哈，这是我跟忆泽的秘密。”俞泽亮笑起来，开心地向病床走去，他知道朱母默许了他在医院关心忆泽，这也许是一个好兆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俞泽亮每天都呆在医院。朱父仍然是怒目相视，却也都没有硬赶人走。朱忆泽一天天康复起来，几乎醒着的时候都在跟俞泽亮说笑，也不知道是血缘的牵绊还是俞泽亮真的对孩子有一套，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倒是越来越亲密了。自然，俞泽亮可没少下功夫贿赂小家伙儿，每天都有新的玩具和画册，一个月下来，倒是把病床都堆满了。而每当清脆和洪亮的笑声重叠在一起的时候，朱孝佳总是远远地望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随着小忆泽越来越活泼，身上的包扎也越来越薄，医生在做了全面检查后，终于告诉朱孝佳，可以出院了。出院当天，朱父朱母都来医院帮着收拾东西，俞泽亮却偷偷将朱孝佳约到了住院区的小花园。

“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尽管这一个月几乎天天朝夕相对，可朱孝佳仍然保持着一米的距离，离开俞泽亮的身边。

俞泽亮就那样清浅地望着朱孝佳，然后将手中的报告递给朱孝佳。朱孝佳的眼中满是惊疑，她看了俞泽亮一眼，然后打开封袋——

“遗传咨询意见书”几个大字赫然入目。

“这是什么意思？”朱孝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没看到自己捏着报告的手也在颤动着。

“你先看一下。”俞泽亮嘴角含笑。

朱孝佳低下头，一行行地仔细看着，可她的眉头越来越紧。俞泽亮看着面前的女子把报告翻到最后一页，然后敛去了笑容，用温柔而不可抗拒的声音陈述着一个事实：“忆泽是我们的儿子。”

“啪！”报告跌落在地上。朱孝佳惶恐的模样映入俞泽亮的眼帘，翻盈着的泪水还有紧咬的嘴唇——

那一刻，有什么正向僵持的两人袭来，可惜的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一纸报告会将两条生命线引向何方。

18岁那年最后的印象，对于朱孝佳来说全部是医院的白色。那白色晕眩得作呕，年长的医生扶了扶眼镜，又瞟了她几眼。她本能地脸上一阵臊红，可是空落落的心却忘记了去胆怯。

“医生——”朱母小心翼翼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要我怎么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管教的。如果她这次人流的话，不是不可以，但是很有可能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

“什么？”朱母紧张地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会这样？”

“你女儿子宫本来就……”

朱孝佳的双手缓缓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越来越用劲，就好像想要去抓住那个小生命一样。

如果再也不能有孩子了，那至少想要给自己喜欢的人生一个孩子。

至少，要给自己喜欢的人生一个孩子。

至少……

朱孝佳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旋着和俞泽亮的每一分每一秒，再也没有办法坐在原地。她想要找到他，想要告诉他想给自己喜欢的人生一个孩子，想要从他那里得到力量。

“孝佳！！！”

她再也听不到妈妈的疾呼， 冲出医院，慌不择路下，跳上了缓缓驶停的公车。她喘着气，走到后排，落座的刹那，看到母亲从医院冲出，追赶着公车。隔着玻璃和大雨，朱孝佳仍然能够听到母亲的喊声，但她只是流着泪望着母亲，然后决绝地回头，看着前方。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想离开医院，想要逃开这个随时可能扼杀肚子里的生命的地方，就这样任由公车将自己带离母亲的视线。窗外穿梭着的型男索女，他们的嬉笑他们的容颜全都模糊在眼眶中。漫无目的地下车、上车、游走在城市公交中，脑海里却是沉着的疼。慌乱、无助、茫然无措……却有一个声音从心底钻了出来，发了芽，发出微弱的呼喊。她听不清，可是明确地知道。

朱孝佳就跟着这个微弱的声音，走上了夕阳余辉中的步道。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就这样站在他家的楼下。晚风吹过，她忽然察觉到自己竟然微微颤抖着，全身都如此的紧张。她不断地给自己打气，那个声音不断涌入脑海，不断地充盈着丹田。终于，朱孝佳跨开勇敢的步伐走进单元楼，依着自己仅存的记忆，站在了那道房门前。

那一扇之隔的屋子里，朱孝佳仿佛看到那两个青涩的身影腼腆、害羞、小心翼翼，却，纠缠在一起的。好像被抽离一般的，门外，却站着三个月之后的自己。

“叮咚——”终于还是按响了门铃，格外清丽的声音，好像刺穿了整个世界般，回荡在整座公寓楼里。

不知道是站了多久，没有一丝回音，也没有出现的开门声、没有出现的阳光的身影、没有出现的那个美丽的女子……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朱孝佳开始拼命地按着门铃，她多想，不论是哪一张面孔，只要给一个回音，只要看到门打开都好。可是此刻就好像全世界都消失在身后，只剩下自己抽泣着、发疯似地按着门铃。

俞泽亮，你在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我……和我们的孩子？？？

朱孝佳无力地哭喊着，跌落在地，浑身无助的寒冷，从神经末梢侵袭而来。她用力地捂住肚子，所能做的只有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而已。仅存的那一点点温度，让她分外清晰地感受到了宝宝的心跳。

那一刻，朱孝佳听清楚了心底的那个声音：

“把孩子生下来！”

把孩子生下来。

她第一次有了勇气，去守护自己的宝宝。

宝宝，你一定是怀着很想来到这个世界，很想看看这个世界，很想被人爱的心情，来到妈妈的肚子里的。就算妈妈和爸爸做得再不对，也不是你的错。就算大家都不要你，至少妈妈决定，要守护你，要用尽一切力量去爱你。

因为这是，妈妈唯一能做的，也是现在的妈妈，这辈子唯一有资格去做的事情了。

“妈妈，我要把宝宝生下来。”

当朱母打开房门，一把把女儿搂进怀里，责问着去了哪里的时候，朱孝佳只是静静地阐述了一个决定。

她听见空气停滞了一秒，然后家里好像爆开了锅。爸爸骂、妈妈哭、奶奶劝……但她就是那样静静地坐着。

从来都是胆怯逃避懦弱的朱孝佳，居然也有一天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去面对家人的一切责难，她第一次体会到勇敢，这勇敢让她的心安定，坚强地用防御外壳去应对一切。

爸爸气得摔门把自己锁进了房间，朱孝佳看着餐桌上已经放冷了的饭菜，一阵犯呕，忙跑进厕所一阵扣心翻胃的呕吐，第一次的孕呕就这样来了。

“孝孝，生孩子真的不是玩笑话。你现在难受吧，可是你还会更加难受，你会看着自己变得难看，不像女孩子，你还要承受最大的疼痛，还会随时有生命危险，你明白吗？”朱母一边为女儿舒抚着背，一边心疼地说。

朱孝佳打开水龙头，冲洗漱口，然后任由母亲帮我擦干脸。那么近地看着母亲，才发现，她的眼角又多了一道细纹，她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没来由的心中一疼，那柔软几乎要击碎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勇气。

“妈……”朱孝佳张嘴，再也控制不住地扑进母亲的怀抱哭了起来，“妈，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真的想要把宝宝生下来，如果失去了这个宝宝，如果以后我再也不会有宝宝的话，我一定会一辈子都恨自己的。妈，就算做错事也是我做错事，可是宝宝她没有错，她还没有出生就听到那么多人不希望她来到这个世界，我每天都好像听到她在哭啊……”

“孝孝……”母亲抱紧了女儿，“可是……这……唉……”

“妈妈，让我把宝宝生下来好不好？让我把宝宝生下来好不好……”朱孝佳哭喊着，然后在母亲的肩膀上失去了知觉。

当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她又回到了医院，发现这一现状的时候，朱孝佳的心好像掉入了冰窟一般，浑身冰冷。

“妈——”她捂着肚子挣扎着翻起身来，“我的宝宝！”

“快躺下！”朱母过来拉着朱孝佳的手，按着她的肩膀要塞到被窝里。

“妈，我的宝宝是不是没有了？”她哭着，抓着母亲的手臂，仰面望着她。

朱母叹了口气，终究透露出一丝疲惫和柔软，坐在床沿上，为女儿拉了拉被子。

“从现在开始，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不能生病。因为你不能随便使用药物了。”

朱孝佳疑惑地望着母亲。

“你知道吗，你居然发烧晕倒了。要做妈妈的人，说着要守护自己宝宝的人，怎么可以不照顾好自己呢？”

“妈……”朱孝佳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我的宝宝……”

“宝宝没有事，你发烧的时候都不能用药，还好靠着自己退了烧，不然宝宝也许就会有问题了。”妈妈抚摸着女孩的刘海，心疼而又那么的温柔，“但是从现在开始你的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你会失去你的少女时代，你会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你今后的人生还会面对各种困难和非议……孝孝，你，做好准备了吗？”

她看到妈妈的眼睛里满是担忧，看到心疼与无奈，你这是自己的人生，不论好与坏，只有自己可以负责和承担。

朱孝佳用力地点了点头。

宝宝，从今天开始，让妈妈来守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