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觉得烦燥了,我就赶紧去读村上的随笔。读着读着,心情忽然就轻松欢快起来。按照村上的话来说就是:“虽然这个世界上有一堆这样那样的事,可是还真有趣啊。”
《村上广播》、《碎片,令人怀念的1980年代》(以下简称《碎片》)、《无比芜杂的心绪》、《边境、近境》、《大萝卜和难挑的鳄梨》等皆有这样的效果。
这里就只说《碎片》。
首先看目录上那些文章的标题,《老去是怎么回事呢》、《布里格的雨伞》、《关于衬衫》、《跑步的议员》、《星球大战中的楚巴卡》,《约翰欧文与夫妇失和》,诸如此类八十余个碎片。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写。而且都写得如此兴致盎然。忍不住感叹--原来这些东西也能写啊!原来还真是挺有趣的嘛。
在《电影与爆米花》中,村上写道:“一说到电影,就联想到在黑暗中吃爆米花。这在美国可说是常识。”其实,这在中国也是常识啊。我在这一刻清晰地想起了爆米花那热烈而又朴实的香味,以及黑暗中用手摸上去的独特的触感。然后又想,为何就是爆米花,而不是别的啥呢?
在《用于自我治疗的冲浪》中,村上记下了某杂志编辑的话:“冲浪的优点就在于这是一种个人运动……让我们借此发现自我的存在。”貌似我喜欢的事也大多是一种个人运动(或者活动),比如闷头走路,比如闷头读书(其实只是看上去闷,实际一点也不闷,心里通透的很)。我是如此喜欢这类可以一个人完成的事。这样的时候,往往感觉是跟自己靠得最近的时候,或者说,是在用心地陪伴自己。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爱,那么,我们或许也的确应该更多地用这样的方式来爱自己吧。尤其当年岁年渐长,渐渐不知觉被生活中许多东西淹没的时候,这种一个人的活动,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找回自己。
《霹雳舞的种种》让我好奇的是,这篇文章写于什么时候呢?而我由此记起了早年看过的关于霹雳舞电影的模糊的、碎片式的印象,以及看电影时候的热切的心境,带着明显的那个年纪和那个年代的烙印。很难描述。林林总总,原本沉没在岁月里,竟又被这篇文章勾了起来。看来,我和村上还多少拥有一些共同的记忆呢。
《最差劲的城市》写美国的犹巴市被某出版社评为全美最差劲城市,市民们很是生气,但他们表现生气的方式却是如此特别。市长穿着“I Survived Yuba City & Loved It!”(我在犹巴市活下来了而且我爱它)这样的T恤,餐厅打出“最烂城市的最佳餐厅”这样的招牌,诸如此类。读来真是觉得大开眼界(原来,还可以这样表达情绪和态度啊),然后又涌起一种难言的感动:犹巴市从市长到市民的这种态度中有一种非常珍贵的东西,貌似很可以在我们大多数人的似乎总是不那么顺利的人生(类似于差评之类的事总是难免发生)中发挥借鉴作用呢。
《赏名人》说,在某店里,当名人光临时,分明就是冲着去看名人的顾客们都装作没有看见,尤其某个特别之名人到来时,整间店都变得悄无声息,这是在表示尊重。那情景甚是生动。又想,原来,“无视”也是一种尊重,这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讲似乎有点难以理解。而且多数中国人大概也未必喜欢这样的尊重方式。当然,老外或许也差不多。被无视了觉得失落,被注视了又觉得厌烦。人往往就是这么矛盾。挺有意思。
《山姆托德失踪记》、《瑞吉杰克逊的人生》则更多地已超越了趣味,从中更多地读到了忧伤,还有悲悯。其实,本书所有碎片中,基本都读不到村上直接的评判。他只是客观地呈现。可是他呈现的内容和方式已自然表现了他的态度。不加褒贬而褒贬之。看来村上也喜欢春秋笔法啊(当然在他或许应是村上笔法)。
《〈苏菲的抉择〉与布鲁克林大桥》中,从影片里的大桥很自然联想到诸多与大桥有关的人物及事件,一篇千字短文竟然让读者看到了那么丰富多彩之人事。忽然发现,所谓写文章从某个角度其实就是联想和呼应。如果看到A就是A,那是无法写出文章的。要能从A想到了B,甚至想到了C、D、E,才可能写出有丰富内容之文字。当然要能从A想到B、C,得先心里有BC才行。换言之,就是心里首先要有风景,然后才能与看到的风景相呼应,才能所有感、有所悟,才可能写出点啥。所以说到底,内心里有点啥是很重要甚至更重要的一件事。
还有《纽伯里街的奇妙商品屋》、《水晶球、驱赶猫与老鹰帽》。种种新奇的事物。说有趣,那是真有趣。可从某种角度,这里面所写的那些东西似乎也没有什么大意义,就像村上自己在《前言》里所写“并没有阅读后就能开拓视野、让心灵成长这一类的内涵”。但读了他那兴致勃勃的文字之后,却由衷感觉真是有意义的。其意义就在于,让(类似我这样陷于平庸人生的)读者蓦然发现生活中还真是有很多很多乍一看不咋的、细看之却实在是很有趣的事,觉得人生其实还真有是挺有意思的,甚至还萌生了也想动笔写点什么的念头(可写的东西可真多啊)。这一点,或许对于许多人都很有治愈力吧。
而我由此还想到了叔本华在《人生的智慧》中的一段话:“每个人到底生活于何样的世界,首先取决于这个人对世界的理解。……不少人羡慕他人在生活中发现和遇到饶有趣味的事情,其实前者应该羡慕后者所具有的理解事物的禀赋才对。因为正是归因于他们理解事物的禀赋,他们经历过的事情,在其描绘中都带有某种韵味。”
我也似乎更会联想了哈。这其中无疑也有村上的功劳,当然还有叔本华,还有许许多多人。
最后套用书中讲洛衫矶观众对某些事的感觉“哎呀呀,这真好笑啊”,在此表达自己对村上随笔的感受——
哎呀呀,快来读吧,那真是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