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收到阿尔弗雷德的短讯对亚瑟·柯克兰来说应该算是纯属意外。理论上来说,亚瑟觉得自己并不真的理解阿尔弗雷德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当他站在茶水间、给自己的茶里添上牛奶并思考这些问题的同时,他已然将肯定的答复回发了过去。
从阿尔弗雷德签下自己那份长期合约的时间开始算,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他们现在已经建立了正式的包养关系,无论是对亚瑟还是对阿尔弗雷德来说,他们都在努力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令人宽慰的是,那个年轻的美国男孩在大多数时候都非常配合。托他的福,亚瑟·柯克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高压工作下浑身焦虑不安的感觉了。他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有受到一些阿尔弗雷德的正面影响,即使对方频繁的短讯联系确实非常……非常频繁。亚瑟根本不觉得阿尔弗雷德真的有那么需要他的回信,他更像是个擅长作恶的魔鬼,总是在用各种各样的无聊手段增加自己在亚瑟生活中的存在感。虽然亚瑟·柯克兰对此颇有微词,但他依然成为了阿尔弗雷德推特账号上的第一个关注者。好吧,现在起他又要开始忍受另一番的推送轰炸了。
还剩下二十分钟,但亚瑟依然没有想好自己应该和阿尔弗雷德去做什么。他们每次见面都是为了上床,毕竟本来他们的关系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但阿尔弗雷德突然的提前见面请求打乱了亚瑟原本的计划,让他不得不从头开始思考一套打发时间的详细方案。
他不是不知道阿尔弗雷德喜欢什么,对于这种每天可以发几十条推特把自己的生活事无巨细地公布在互联网上的年轻人,你只需要关注他三天就能知道他的所有爱好。但亚瑟承认自己有些诡异的第六感:阿尔弗雷德也不是为了要同他做些蹦极、滑翔伞、电影马拉松和快餐盛宴之类的事情才来找得自己。
事关主动权的定夺,亚瑟·柯克兰认识到,他应该对此负起一个金主的责任。
就在这时,门的另一侧传来了隐约的交谈声。现在是公司的下午茶时间,许多员工都在同一层的茶水间里享受工作间隙的闲暇时光。亚瑟听到他们在讨论关于西街文化区举办的创意摄影展的话题,这时英国人才重新回忆起这件原本早就被他抛之脑后的事情。
或许这是个折中的好提议。从茶水间回来后,亚瑟不停地在办公室内走来走去,最终下定了决心。他拉开大门,径直穿过走廊,来到了这一层繁忙的员工工作区域内。亚瑟想让自己尽可能显得低调,但他的到来显然还是惊动了不少正在工位电脑桌前上班的同事。毕竟像这样直面顶头上司的机会并不是每天都在发生,他们脸上的表情从震惊慢慢转至疑惑,不少人躲在隔板后窃窃私语,谨慎地朝着亚瑟走来的方向打量。
亚瑟走到了其中一张办公桌前,抬手敲了敲那儿的隔板。被靠近的棕色长卷发的姑娘应声转过头来,在看到亚瑟·柯克兰的脸时不免也同样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抱歉,”亚瑟压低声音对她说,看起来有些刻意,“希望我没打扰到你。”
“我想我还好,”伊丽莎白放开搭在键盘上的手,靠进旋转椅背里转过身来,“怎么了?那套策划案还是不通过?”
“不是。”亚瑟看起来有些尴尬,“不是工作上的事……不完全是。”
伊丽莎白·海德薇莉看起来更疑惑了。
亚瑟·柯克兰轻咳了一声:“我想要两张去摄影展的入场票。”
“什么?”伊丽莎白怀疑自己的耳朵,似乎有些无法理解,“你是说今天在西街的那场摄影展吗?”
英国人点了点头,表情有些无奈。伊丽莎白将自己的长发拨到了肩后,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向亚瑟确认道:“你确实知道,作为这场展览的主要筹办之一,当时合作方的人给了我们全公司每位员工两张套票,对吧?”
“你才是老板,你明明也拿到过那张入场券。当时也是你自己说对此不感兴趣所以把票给了……我记得是凯茜,你把自己的票给了凯茜家的两个双胞胎,”伊丽莎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很好奇,亲爱的柯克兰先生,是什么让你改变心意了?”
伊丽莎白说得一点没错,他确实对此不怎么关心,也确实是主动将原本属于自己的入场券随意转赠给了他人。亚瑟·柯克兰尴尬地站在原地,将手背到了身后。“你为什么对此好奇?”他语气奇怪地回答道。
漂亮的棕发女人摊了摊手:“好吧,那或许是我不该多问的地方。那票抢手得很,只是我以为我的老板一向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来着。”
亚瑟悄悄瞟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心情有些烦闷。他还得去阿尔弗雷德的大学接上那个孩子,考虑到一路的路况,他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你有?还是你没有?”绿眼睛的男人直截了当地发问。
伊丽莎白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拉开自己的抽屉,从贴身的皮包加层里抽出了两张浅蓝色的入场邀请函。亚瑟·柯克兰松了口气,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东西放进西装外套胸口处的内袋,而后才闷闷地开口道:“谢了。之后我会给你三倍的钱,就当是我买下它们了。”
伊丽莎白用单手撑着脸颊支在自己的工位桌沿,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盯住他:“那个就算了。但你欠我一个人情……就当我提前预约一个度假短休如何?”
“随时随地。”英国人冲她摇了摇到手的票,异常大方地爽快答应了下来。
亚瑟·柯克兰并没有让阿尔弗雷德等太久。年轻的美国人在南校门梧桐树下那张刻着“友谊圈”的圆形石椅上闲坐了没一会儿,一辆灰色的宾利跑车就精准地停在了阿尔弗雷德面前,闪了闪车灯。
阿尔弗雷德站起身来,驾驶座上亚麻发色的英国人摇下车窗,扭头露出半张墨镜下的脸看向他。金发的男孩冲他扬起一个毫不吝啬的笑容,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座,拉开了那儿的车门。
“Aloha.”阿尔弗雷德一边为自己系上安全带一边语调轻快地同亚瑟打了招呼。英国人单手扶着方向盘挑了挑眉,出声问道:“那是什么?”
阿尔弗雷德怔了半秒,蓝色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喔……只是夏威夷语里的打招呼方式。前不久我们全家一起去了那里度假,我和当地人学——”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察觉到亚瑟·柯克兰正盯着他看。阿尔弗雷德立刻止住了话头,即使隔着茶色的墨镜镜片,金发的男孩也能感觉到亚瑟眼神中的无奈。
“我知道那是夏威夷语。”亚瑟开口道,“我问的是,那是什么?”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阿尔弗雷德的单肩挎包包带上系着的一件黄色球衣。
阿尔弗雷德这才反应过来,他心虚地摸了摸鼻梁:“只是球队的训练衣。今天下午原本有个日常的基础训练。”
亚瑟高高挑起了他的眉毛。
“——但是训练临时取消了,”阿尔弗雷德立刻说,面不改色地同他强调,“所以我才发了那封短讯。”
亚瑟看起来对他的解释有些不太信任,但并没有过多置喙,于是阿尔弗雷德便也不再说话了。这是他第一次坐上这个款系的宾利豪车,阿尔弗雷德对车和机械很在行,专业意义上的那种。左右无事,他便开始在副驾驶上观察打量车内的昂贵精致内饰,却在无意中发现前部车台的出风口上方不起眼的地方,放了一只小小的泰迪熊摆件。盯着那只憨态可掬的浅棕色小熊,阿尔弗雷德和对方无辜的黑色圆眼对视了几秒,情绪一时有些复杂。
亚瑟·柯克兰是个生活在童话世界里的男人吗?美国人心想。
阿尔弗雷德伸手放在他们中间的车载显示屏上,转头向亚瑟眨了眨眼睛,大胆地说:“我能打开电台吗?”
亚瑟墨镜下的绿眼睛略过他的脸,点头允诺道:“可以。”
金发的男孩弯下腰去,三两下熟络地点开了屏幕选项,切换到一个新的电台频率。当轻快朦胧的人声响起的时候,阿尔弗雷德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
亚瑟注意到他向后重新陷进柔软的皮质座椅里的动作,“幸运。”阿尔弗雷德自言自语般低声嘟囔道,“这是我最喜欢的歌之一。”
伴着音乐,当车子平稳地驶入主道时,年轻的美国人才想起这次见面最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我们要去哪?”
亚瑟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直到他们跟着车流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处停下等候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才听到身边的人冷不丁地开口:“西区有一个展览,我有两张票,今天是开展的最后一天。”
阿尔弗雷德几乎是立刻从靠背上弹起来坐直了:“你是说那个摄影展吗?有加里·维诺格兰德的那个?老天,那场展的入场券超级难拿!”
亚瑟的喉结不动声色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并不意外阿尔弗雷德对此有所兴趣,但英国人是坚决不会承认自己本就有在刻意投其所好的。“只是恰好拿到了,”亚瑟·柯克兰平静地撒谎道,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游刃有余,“如果你想去的话,也不是不能勉强去看一看。”
阿尔弗雷德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赞叹:“你真是酷毙了,亚瑟。”他贴上手边的车窗玻璃朝外看去,然后很快再次疑惑地转过头来:“但是这也不是去西街的路线?”
亚瑟叹了口气:“确实不是。”
他调整了一下档位,将车驶入了左转的车道,然后才扭过脸来悠悠地对上阿尔弗雷德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如你所知,这是加里·维诺格兰德的展。安保是不会允许一个穿着运动裤和抹布T恤的人入场的。”
阿尔弗雷德花了几秒消化了一下亚瑟犀利的用词里包含的讯息,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外套下的浅灰色T恤——该死,他的领口上还沾着一道午餐那顿炸鸡块的蘸酱污渍。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这个的,”阿尔弗雷德咽了一口口水:“所以现在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亚瑟转回头去,迎着挡风玻璃外灿烂的阳光,直截了当地告知了他最后的回答:“去商场,先给你买一套合适的衣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