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途中,电台里正播放着姜育恒演唱的《梅花三弄》。这首歌我二十年前就特别喜欢,现在听起来,也极有一种怀旧的感觉。除了姜育恒,估计也没谁能唱出那种特有的缠绵味道了。词作者琼瑶极擅长化用古典诗词,其中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两句,便是出自金、元之际著名文学家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辞》一词中。原词没有那个“人”字,是“直教生死相许”。印象中比较深的是在金庸的武侠名著《神雕侠侣》中,为情所困的李莫愁就常常念叨着这么一句。
摸鱼儿·雁丘辞
【序】泰和五年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日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而识,号曰雁丘。时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词》。旧所作无宫商,今改定之。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公元1205年的某一天,有个名叫元好问的山西少年,正奔赴太原赶考。途中遇到一个猎人,用网捕捉了一只雁。雁挣扎死去,与其同飞的伙伴却不忍离去,竟哀鸣一声,从长空自坠而亡。此事深深感动了这个正在赶考的书生,当时他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吧,按理对人生、对爱情也不可能有太深的感悟。然而,元好问毕竟非比常人,他做出了不同寻常的举动,向猎人买下了这对殉情的大雁,并用埋葬人的方式礼葬了它们的遗体,还竖起墓碑,名曰“雁丘”。事情当然没有就此完结,因内心之感怀与感悟不能自已,元好问挥毫写下了上面这首缠绵却又豪放的千古不朽之情词名篇。
当相依相伴、形影不离的情侣已逝,真情的雁儿心里明白,此去万里,形孤影单,前程渺渺路漫漫,没有了至爱,苟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汾水一带,当年本是汉武帝巡幸游乐的地方。每当武帝出巡,总是箫鼓喧天,棹歌四起,那是何等热闹,而今却是冷烟衰草,一派萧条景象。武帝已死,招魂也无济于事。女山神因之枉自悲啼,而死者却不会再归来了!双雁生死相许的深情连上天也嫉妒,殉情的大雁决不会和莺儿燕子一般,死后化为一抔尘土,将会留得生前身后名,与世长存。
其实在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一个16岁不到的青少年,并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经历,为什么能够写出这样千古难以超越的爱情名篇来?莫非亲身经历并非创作的唯一源泉?我忽然忆起当年韩寒写《三重门》时,也是16岁左右吧,似乎也是这么个情况。他的小说让人感觉不到出自一个少年之手。当时我在阅读时,就有点类似读钱钟书《围城》的感觉。记得曹文轩在为这本小说写的《序》中曾这样说到:“韩寒的早熟显然不是来自于他的人生经验。一个少年,就是一个少年,他在人生经验方面,是无法设计的。你年龄没有到那个份上,有些经验你就无法获得。经验是造物主按预先的计划一点一点给予的。韩寒的早熟来自于知识,并只是来自于一脉的知识:人文方面的知识。他在作品中所显示出的深刻与经验,是由知识造成的。这些知识积蓄在一起,突然地将他推出了蒙昧的童真状态。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深刻与经验是他学来的,并非来自于他的切身感受。他是在感受他人的经验,而不是在感受自己的经验。韩寒的小说提出了一个新鲜的问题:知识也可转化为写作的资源。”我想,或许那时的元好问,也是在阅读了无数前人的优秀作品中,将他人的深刻人生体验化为了自己的体验吧。当然,这需要极佳的悟性,一半也要缘自天生吧。
一般笼统而言,词分豪放与婉约两种风格。以豪放著称的苏东坡虽也写过非常婉约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但于婉约之中又见豪放的,恐怕还要数元好问的这首《雁丘词》了。让我们在对这个曾经的天才少年由衷赞叹的同时,也好好珍惜世间一切美好的情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