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抢红包,同城游找,熊猫麻将……柳花在校友群里像个寂寞不羁的客栈老板娘,放浪形骇地不停招徕,空虚又轻佻的男生蜂飞蝶舞涌上前,当年妩媚却高冷清纯的她,风姿绰约妖娆的头像孔雀一样霸屏了……潜水一言不发的校友们只看见一片柳絮漫天飞纷,偶有一朵柳云飘来想要罩住,是她的妹妹柳叶。
柳叶与柳花是我们当年校园一对引人注目的姐妹花。总是冷若冰霜的柳花被称“”冰美人”,她的俊俏妹妹柳叶在此校小学部读书。常来初中部候她,一众爱逗猫惹狗的男生蠢蠢欲动招惹不了柳花,就去招惹她的妹妹柳。伶牙俐齿的小学生柳叶毫不示弱在想“倚老卖老”的一众空虚初中男孩子面前、淋漓尽致展露她铁齿铜牙的锋芒,于是柳叶慢慢开始被冠之以“辣妹子”美喻了。
她们的妈妈可不就是那时村里巧嘴利舌一枝花!当然这花倒不是插在牛粪上,她爸爸当年也是十里八村那些怀春少女眼里少见的美男子。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妈妈开始在似懂非懂的小柳花面前数落爸爸老实巴交,中看不中用。沉默如山的父亲只知道闷闷地吸烟,干活……
天生模样出众的柳花从小并不开朗,在压抑的家庭氛围里学会了与父亲一样的沉默寡言,和父亲一样在沉默寡言里拼命拾柴火,打猪草什么都干,也干大人才干的活,想讨得妈妈欢喜。然而不时出门打短工的妈妈并不欢喜,甚至丢下还在蹒跚学步的妹妹小柳叶,外出跑江湖干脆好几年不回。邻人议论纷纷说这女人多半坏了心眼,不会回来了。柳花不辩不说,私下告诉不谙世事的小妹妹妈妈是外出挣钱了,等给她们买了漂亮衣服就回来。后来妈妈倒是断断续续回来几次,带着两姐妹漂亮的新衣,只是没有父亲的。妈妈似乎更偏爱伶牙俐齿的妹妹,总会额外给妹妹多一份礼物。妈妈还是埋怨父亲没出息不长进,郁郁成疾的父亲还是默默走去一边干活抽闷烟……
柳花心痛父亲都心痛得麻木了,面对越发强势的母亲她什么也说不出。尽管母亲不再像以前那样戳着她脑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歇斯底里失去理智似的疯狂数落她:“你到底哪里差哪里不行?为什么跟你父亲一个样像根木头不开窍呢?”以致她早已在心里认定自己就跟父亲一个样,就是根木头无趣呆板,哪里都差哪里都不行!只要母亲开心,她甚至愿意像以往一样、言不由衷一起附和着母亲、在一旁悄悄数落父亲,尽管这数落最初就像刀子插在自己心上,尽管她深深感同身受数落父亲就是在数落自己!好在她的心早已麻木不疼了,除了自怨自艾,自己为什么没出息不长进,讨得母亲欢喜,有底气说硬话为父亲撑直佝偻的腰呢?
后来妹妹告诉她,妈妈说有一天会带妹妹走,去看大城市的。柳花心里咯噔一下,她以为母亲只是嘴上说说父亲年轻时中看不中用,后来就又不中看又不中用了。看来母亲也连带讨厌像父亲的她,只是她还不相信,母亲会真的扔下她和父亲。
忐忑不安中这一天还是来了,听闻母亲早已在那个大城市跟一个局的头儿成家。这次回来是跟父亲明确摊牌,她要带走妹妹。又交待快初中毕业的柳花跟父亲过。还请了隔壁那个跟柳花同班、喜欢柳花的男孩家,自作主张告诉柳花,她很中意这家,这家父母也很喜欢柳花,成家了还顺便养父亲老。还交待她说:父亲是个好人,她对不起父亲,要她这个大女儿替她好好待父亲,她也对不起柳花,以后有什么事找她。就扭过头、头也不回带着妹妹开车绝尘而去。她呆呆地望着村泥土公路尽头荡起的尘埃,想起卧病在床的父亲,一种宿命的悲哀涌上心头……
柳花悲伤得抑制不住肩头的不停耸动,旁边站着那个被其父母支来的愣头家伙突然没头没脑一句话:“有啥好伤心,我妈说你妈不带你而带你妹妹走,因为你妈现在那个结婚的男人是你妹妹的亲爸。”
柳花像五雷轰顶了,是真的吗?难怪几近半身不遂的父亲叫母亲将她一块儿带走,母亲还假意惺惺让她尽孝父亲。是她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她这个女儿,倒让她这个女儿来赎罪?
她一边不管不顾一个人往前走一边喃喃自语,凭什么?为什么要生下我?是你们,你们对不起我!我凭什么要小心翼翼忍气吞声地活!我凭什么要接受你们的安排?为你们活?
一气之下,柳花谁也不告诉,揣着她妈留给她和父亲那笔小小巨款南下广州了。举目无亲的广州满腔怒火的她没吓傻,她在公用电话亭好不容易候着她的幸运儿妹妹在另一头接了电话:“啥都别问我。只要告诉你妈,我拿着你妈赔偿的那笔钱远走高飞再也不回了。你妈亏久的那个男人,叫她自己看着办。”她扔下电话,广州的陌生街头,她涌起一阵抱复的快感。
快感很快被无助与悲壮感取代。从此她要靠自己一个人在这世上自生自灭了。她没打算死,她只是要在他们眼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要在旁边看她们捶胸顿足后悔失去她。是的,她要抱复,她还要活下去。
她寻了个路边的简易小摊边吃点东西边思索:去端盘子洗碗吗?这活没什么技术含量,脏她倒不怕。可是她为什么就该与脏打交道?为什么妹妹就飞上枝头变凤凰?先找个地住下来再说。
一家家寻找巷子不太贵的小旅馆。从小寡言口讷的她还善察言观色到不怀好意的目光,终于看见那个守店门的半老太太还算慈眉善目。她放下心来先小心翼翼安顿好在这家城中村一样的居家旅馆住下来。无情无绪躺在小房间的床上,胡思乱想一阵前尘往事,觉着耗下去不是办法,找事要紧,干什么好呢?没个眉目,索性硬着头皮出去碰碰运气吧。
(此处省去一箩筐的心酸不易)一连几日她先不知天高地厚去了好几个看上去高档的服装商场,人家正眼不瞧道:小姑娘这不是谁想来就来的,要有X年工作经验,X毕业。退求其次鼓足勇气去了几个品牌服装专卖店,店长像是统一口径问哪里干过。干脆去了个小小的私人服装店,人家看她长得倒可以,试用了她几日,一连几日口讷的她一件衣服都没卖出,舌灿莲花的老板娘怨她太口笨,请她另谋高就。她倒鼓足勇气请求老板娘她可以学。老板娘说:“这小店等你还没学会早关门了,先学会了再来,要不直接去小饭馆端盘子吧。”
真的要去端盘子吗?她颓丧地回到旅馆,该怎么办呢?我真的就这么一无是处要向那个女人求救吗?门口的半老太太招手示意她过去
“小姑娘,我看你这几日一个人进进出出是住几日就走,还是长住?”她告诉老太太,当然要常住,她在找工作。老太太说:“小姑娘傻啰,工作找着了吧。铁了心要在这儿工作常住就不能住旅馆,旅馆可不比租房划算哟。”她想她是遇见好人了,那个眉眼带着善意的老太太给她换了靠南最边靠着小菜园兼花园租金还便宜的房,听她把自己的家世说了个大概又见她还没找着工作,就给她热情介绍一个附近有点熟识的饭馆在招工。老太太看她有点不大乐意干这事爽快地说:“小姑娘,生活生活,先找着生计活下去,要紧,现做现相吧。”没办法,先将就,再讲究吧。虽然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她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这是一个夫妻面店兼卖一些下酒卤菜,生意还不错,高峰期中下午晚上,夫妻俩忙不过来,就极需一个人打下手。老太太带她一去话没多说,这老板眼一亮就答应了,眼尖的老板娘瞅见了说:“哟,细皮嫩肉的,可能不行哦?”老太太说有啥不行的,小姑娘看着聪明伶俐的,是她的远亲戚照顾照顾呗。老板对老婆说“一时半会找不着人先试用一段时间,要不你一个人忙?!”老板娘不再坚持,她同意留下了柳花,就不停地差小姑娘干这干那,兼接送孩子,洗衣做饭。
也不知是不是人们发现这个店多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客人似乎更多了,晚上喝酒吃菜的生意异常地火爆,小小的店门外都添加了好些桌椅,老板娘又不停地差小姑娘进进出出跑前跑后给客人上菜送酒,呼来喝去的客人开着玩笑“小姑娘喝一杯!”吓得柳花直往后缩,老板娘却恶狠狠地使着眼色让小姑娘上前去,她厌恶地扭过头假装不见,老板就抽空上前把小姑娘拉到一边,笑眯眯地开导她没什么,就喝喝酒,习惯就好。然后暖昧地拍了拍她的肩,她有点不舒服。那个鹰眼的老板娘只关心关上店门时她花花绿绿暴增的钞票,有客人时她就睁眼闭眼着老板的一举一动……柳花想是该离开这店了。
她一脸疲惫回到出租房,破天荒第一次她碰着但没搭理门口收银台的房东老太太。她甚至没劲置疑那个老太太的善意何在,就一头栽进被子睡下去。
睡过去不知多久,门咚咚响起来,她醒去开门,老太端了一碗白色银耳莲汤进来,“小姑娘,天太热了喝了清凉清凉。干得还好吧?是不是太累,吃不消,不行再换换。”
柳花小姑娘突然脆弱得大哭起来。老太太慌忙放下碗,扶住可怜的柳花,她抽抽塔塔上气不接下气哭诉老板娘、老板、客人欺负她,让她喝酒,老太太忙不迭地说:“这不是人呢,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都怪我怪我,我去找他们算账。”擦柳花眼泪,才发觉她额头烧烧的,是热中暑了。
柳花昏昏地又睡过去了,老太太打个电话,一会儿来了个中年男人,给柳花挂了吊瓶,开了药,走了。老太太说“小姑娘,安心住着,不着急,养好病,我托人给你另找个好活儿。”
柳花在半老太太的照顾下养好病,随后帮老太太打理了一阵子旅馆。这房东太太真心不错,打抱不平把柳花在面店的工钱要回来了,柳花又在其帮助下顺风顺水去了她侄子任总监的高端理发店做洗头工免费学艺。名师出高徒,兰心慧质的柳花偷师学艺加勤学好问,洗剪吹的手艺已炼到炉火纯青完全可以胜利出师独立门户了。
柳花也自是感激房东老太侄子功不可没的关照。这老太侄子开头可能是姑母所托爱屋及乌很是照顾柳花吧。当然柳花本就是天生丽质美人胚子一枚,在这时尚大都市已耳濡目染出脱得愈发明艳动人,一来二去日久生情,小子对柳花有点意思了,柳花不知是感恩图报还是人生地不熟开始半推半就后来就默默应允,两人开始快谈婚论嫁了,小子姑母高兴地表示她后继无人的旅馆要传她俩。
都快忘了前尘往事,突然老家那个臭小子(应该是从当初打给柳叶的那个电话打听推出的)辗转出现在她面前,说好不容易找到她,他们咋办。柳花本好像忘了这么一荐事儿,突然旧事重提,她悲从心来,老家不能也不愿回去了,她还失去了母亲和妹妹,当初这臭小子为什么要告诉她呢?她宁愿蒙在鼓里,现在却害她孤家寡人一个,要在异地他乡落户生根了。她想无论如何她是不得回去了,她和那个小子应该是从此天涯海角、各自走好,再也不见了。现在的情况柳花只言片语都懒得告诉那个傻小子,只冷冷地说:“你把户口弄得到这儿来就结婚吧。”原以为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小恶作剧加玩笑,没谁当真。那年头,农村人转个居民户口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的不易,要弄到大城市去那更是难于上青天想都不敢想。
这傻小子只说一句“你等着。”二话不说又马不停蹄奔回老家去了。柳花也只当是个玩笑没放心上。可偏偏这老家的傻冒不傻,不知他家哪来的能耐也没告诉柳花,硬是费尽周章后一鼓作气把小子的户口转来了,当傻小子直接找到站在柳花面前傻呵呵地告诉她时,轮到柳花傻眼了。不过已在筹办结婚事宜的柳花很快强作镇定,
“你回吧,我要另外结婚了。”傻小子呆了,
“你别跟我开玩笑。”
柳花郑重其事说“我今天没开玩笑。叫你转户口来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以为你办不来户口。”
末了又恨恨地回想当初他的不是来给自己打气,她狠狠地补充道:“当初你不该告诉我那些,所以我压根没再打算跟你结婚。”
傻小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那逗留数日直到亲眼见证柳花负气绝决与外地男的婚礼,一切尘埃落定,他失魂落魄离去,从此归隐了江湖似的了无音讯……
昔日同窗获悉此事都大跌眼镜说这柳花也恁缺德了,又断断续续获知柳花跟她的老公开起了自己的旗舰美发店,不久传来不知是柳花还是她老公跟客户还是店员眉来眼去的,然后吵架了然后出车祸了,从此她老公缺了两腿只能卧床了这女人红颜祸水自己遭报应了,又云云柳花守着残夫当上寂寞的客栈老板娘了,从此水性杨花万劫不复不归路了……
柳花既不辩不解、也不管不顾在群里不停地招徕,惊世骇俗飘洒漫天柳絮,“杨花漫漫搅天飞”,像要应证像要附和那些满天流言蜚语似的,就不时有一片轻轻的柳云飘过来想要罩住她,护住她,“杨柳依依著地垂”,是心痛、无可奈何——她的妹妹柳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