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和北方的区别之一,便是南方多雨,特别是在六月份。“霪雨霏霏,连月不开”,说的就是这个季节。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便只能蜗居在陋室里,听着窗外绵密的雨水敲打在雨棚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在我的耳朵已经不很听惯。即使无聊想睡时,或者小睡时,都时常被它惊醒,就是睡着了也仿佛觉得耳边粘着面条似的东西,睡得很不痛快。不能睡了,那就读几页闲书,或许这是一个好的法子。夜深时分,雨声渐小,点一盏昏灯,人半倚在床头,手持一卷,心凝形释,亦欲与万化冥合。不料,居住的房子近有一方水池,蛤蟆在水池里群叫,深夜静听,往往变成一种金属音,很是特别,又有时仿佛是狗叫,便使我连一点静心读书的念想也减灭了。我在这样的情形中要熬过整个六月,心里是极不舒服的。
古人有云:“春无凄风,秋无苦雨。”而夏之霖雨为人所患苦,我谓之苦雨。若论苦雨之苦,是内心之苦痛,无活动自由之苦意。倘说果子花草,也可作丰收季。
骤雨过后,有一小段时间的晴朗。屋檐的雨水圆滚滚的,滴落在窗台上的凤仙花。而窗台上的花草也明亮了起来,因了凤仙花的颜色。沾染了雨水的凤仙花越发的娇羞了起来,如轻雾中走来的少女。昨日还是含苞的风仙花,今日便开放了她的美丽。凤仙花,形似蝴蝶,又名蝴蝶花,又因花头、翅、尾俱翘然如凤状,故又名凤仙花,无论怎样的叫法,都是一个美丽的名字,我是很喜欢的。凤仙花花色多样,而尤善变异,这是别的花所没有的。一株花,可以红黄相间,抑或红白相衬,这种可爱你是在别的花草上所寻找不到的,这也可以慰藉我的雨天无聊的心境。我对于凤仙花就喜爱了起来,这于古人也一样的。
元朝杨维桢有一首诗是写凤仙花的:“金盘和露捣仙葩,解使纤纤玉有暇。一点愁疑鹦鹉喙,十分春上牡丹芽。娇弹粉泪抛红豆,戏掐花枝缕绛霞。女伴相逢频借问,几番错认守宫砂。”写得真好,有小女子的娇俏风韵,又有美人的悲伤神情。
但凡美丽的花儿都有一个美丽的故事传说,凤仙花也不例外。这种在民间口口相传的故事,能给人一种寄托和憧憬,又能使人听了有了愉悦的情形,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民国时,少将蔡锷秀才出身,时常出入云吉班,结识了头魁小凤仙。两人情意深重,日久情浓,而蔡锷引之为知己,无论小凤仙的出身低贱,这在当时传为佳话。蔡锷后来能逃脱袁世凯的监控,据说得益于小凤仙的掩护,这又是一则极为生动而戏剧性的故事,于是,这一幕也成了一则传奇。小凤仙是一奇女子,因其有了花的名字。
凤仙花的神奇,我是某一次听阿长哥说的。
阿长哥是小城里颇有名气的人物,我和他的相识是在别人的房舍里。匆匆一面,就留下了再次相见的念想。
如若你来小城,不曾见过阿长哥,那么你就未曾真正来过小城;如若你来了小城,不曾在阿长哥的小店里坐坐聊聊,那么你就未曾真正了解过小城文化。阿长哥的小店坐落在子虚路。据说子虚路上高人颇多,而阿长哥是大家公认的第一名人,这不是我说的,而是排在第二的高人乌有拱手谦卑说的。小店虽小,只是店面小,店里花草众多,可谓大矣。阿长哥就是那个花匠,整天拾掇着这些无用之物。何为无用?实乃大用。阿长哥都是这样对自己的妻儿说,显得颇有魏晋之风度。
阿长哥时常将花草搬出放置在门前的人行道上,因为这事,和他人有了口舌之争。阿长哥有时无奈,只能将心爱之物搬进搬出,只为能让花草吃到阳光和雨水。阿长哥有了空闲,也喜欢在人行道上放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这个时候,往往只是晚上了。桌上照例是粗糙茶具,要喝茶。主角是阿长哥,而配角都是不同的人等,来自各个行业。我也曾被邀请了几次,每次茶喝到浓烈时,阿长哥就兴致来了。
一次,阿长哥茶意酣然时,便伸首凑到我的耳朵边,压低了声音说,你知不知我店里有一盘凤仙花?我很少仔细观察他店里的具体物事,即使看到过,也不知名字,自然是摇摇头。阿长哥见状,脸面有点喜色,用手指向了店里的一盘花草,抬高了一点声音,继续说,这花很好看,当地人叫指甲花。小时候农村人家,房前屋后都有栽种。花开得很漂亮,可以捣烂,用来染指甲。这我是知道的,便勾起了我的儿时记忆。我的依稀记忆中,浮现着女孩子将其采摘过来,打扮漂亮的情景,也是儿时少有的有趣事。我冲阿长哥点头,表示我知道他的说法。阿长哥,突然神色肃穆,你知不知道这种花在师姑娘堂也种了很多。我顿时觉得这已经不是平常的话语,应该会有深意。
当元初,师姑娘和胡尚会有一腿,师姑娘在堂前种了这么多凤仙花,是用来堕胎的。他说完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眼光。我想他的话中会有深意,不料是这般的深意,这令我对凤仙花有不一样的看法了。
后来的时日,我有去阿长哥店里小坐。照例能喝到好多茶,遇见好多人,听到好多的故事。
后来的后来,阿长哥去讲《山海经》了。
注:师姑娘,当地尼姑的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