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哭又笑。你并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反正心里面就有两种令你哭笑不得的东西反复纠缠着你。半个小时后,你继续前进。不知过了多久,睡意像天塌下来一样令你直不起头来。你趁仅剩的一点清醒把车靠边,关好车窗,拉手刹,熄火,然后你头一沉,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天空阴暗。你摇下车窗,一股雨后的泥土味呛得你连打了几个喷嚏。下雨了?但看上去不像。你下车走出去,很快你就顶着一头吸水海绵般的头发湿漉漉地跑回车里。是下雨了,像雾一样的雨。
你嘻嘻哈哈地对着看不见的雨笑了一阵。然后发动汽车继续前行。“我睡了多久?”你问自己。没有答案。你印象中有个人一直坐在副驾驶上。但不知道那个人去了哪里,甚至是男是女都已经分不清楚。“如果那个人还在的话,他一定能告诉我睡了多久。”你喃喃自语。不过很快这个问题就不再烦恼你,因为你饿了。
“理县 2公里”,你看着路牌读出声来。你决定进城吃了饭再走。顺便再问问现在是什么时辰。毕竟这昏天黑地的怎么看都像黄昏时刻。但如果是黄昏,那岂不我睡了整整一天?你心里想着,然后左拐进了理县。
你在县城里转了几圈。县城不大,建在光秃秃的大山怀抱之中,就像,就像躺在鸟窝里的一颗蛋。最后你决定在一家面馆吃饭。面馆的名字很大气:川西特色第一面。但味道就没那么大气了。太咸,也没有什么油水。你吃了几口就停下筷子,双手捧着面碗朝桌子中间挪,然后把筷子整齐地搁在面碗旁边。你挺了挺背脊,双手放在大腿上。“老板,我吃好了。”你热情地跟面馆老板打招呼。
“唔。不吃了?”老板是个瘦瘦的中年男子,面无血色,一副病殃殃的神情。“不好吃?”他看了还剩下大半碗的面条问。
“也不是不好吃。是我吃不惯。”
“嗯。那是有可能的。我们这里做的是特色面。吃不惯是很正常的。”
“是啊。老板。只是我不习惯而已。”
“要不要给你重新做一碗?”
“面倒不用了。有没有米汤什么的?突然好想喝米汤。”
“米汤?这倒难住我了。我们是面馆不卖饭的。面汤可以吗?”
“只想喝米汤。”你砸吧着嘴巴说。
“对面是家中餐厅。说不定他们有米汤。但这个时辰也不见得有。要不你等等,我让他去给你看看。”说完,老板就差一个红头发小伙计去对面看有没有米汤。小伙计横了你一眼,嘴里抱怨着什么。
你站起给小伙计很礼貌地道了个谢。“对了。现在什么时辰?老板。”你面向正在隔壁桌算账的老板问。
“唔。你不知道时辰?”老板用指头沾着口水数着手里的一叠钱,从中抽出几张找给顾客。“现在是下午2点过。咦?你手上不是有表吗?”老板问你。
你抬起左手腕。手腕上确实戴着手表。但那些指针,你压根就不明白什么意思。“老板。有没有简单一点的表。我想换换。我会补差价给你的。”
老板狐疑地看着你,摇了摇头走进柜台里记起账来。此时去找米汤的红头发回来了。告诉你对面也没有米汤。不光那里没有,到处都没有。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做饭是没有米汤的。你道了谢。此时,另一个女伙计给红头发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小声嘀咕起来。
你看了一会那碗特色面,又低头吃了起来,最后还把汤都喝了个干净。你等老板算好帐后,问他是否还可以多坐一会。老板说可以。你直挺挺地坐着,打算想点什么。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想点什么都是好事。红头发突然走过来用手指碰了碰你的肩膀,说想起有个地方可能有米汤,让你跟他出去。你本来已经吃饱了,但心想不能辜负了小伙子的一片心意,于是跟着他来了一个拐角的地方。“喏,我有比较简单的手表,要不?”红头发问你。
“米汤?”你又砸吧起嘴来。
“不是米汤什么的。你到底要不要很简单的手表?”
“当然,当然。您真是个好人。”一边说,你一边脱下腕表递给红头发。红头发也从裤袋里拿出一个手表给你。果然很简单,上面清清楚楚地显示出了时间的数字:14:56。是很简单。你高高兴兴地戴在手腕上。
“那,我这块表可要比你的贵得多。”
“没问题。我补给你。”你喜滋滋地看着手腕上的表。
“本来呢。你应该补给我600块,但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就收你500吧。”红头发紧张地盯着你。
你掏出钱包,拿出一叠钱递给红头发让他自己数。开始给面钱的时候,数钱就已经累得你满头大汗,你可不想再摊上那些麻烦事。红头发数了数,还了你两张。你连连道谢,红头发挥着手说不用,然后很快就消失不见。
你并没有高兴多久,因为你找不到你的车了。你记得你把它停在面馆旁边的马路上的。但现在的问题是你找不到那个面馆了。你胡乱地找了一阵,又向路人问了“川西第一特色面”应该怎么走,但怎么努力都找不到那家面馆。你累了,一屁股坐在街心花园的台阶上。雨停了,就像它来的时候那样毫无声息地停了。台阶上的积水打湿了你的屁股。你端坐着思考“川西第一特色面”的具体位置。不过很快你的注意力就被对面的鱼火锅吸引去了。
鱼火锅门口有一个很大的玻璃鱼缸,里面养了好多条鱼。各式各样的鱼都有,大部分你都叫不出名字。哦,那些鱼儿可真好看啊,像一条条灵巧的银白色小船。你靠近鱼缸,隔着玻璃摸着它们。它们在你的指缝间穿梭,亦如一缕缕带着青草味道的春风。你看得出神,直到水面一阵搅动。你看到一个胖男人伸手在鱼缸里捞出一条鱼。那是一条鲶鱼,胖男人宽大的手像一对钳子牢牢地抓住它,它只能徒然地摇摆着灰色的尾巴,胡须颤抖不已。胖男人称好重量后,一巴掌把它按在菜板上,右手持刀在鱼背上计算着下刀的位置。最后刀口在它头部下面一点的地方停住。鲶鱼不眨眼地盯着你,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说着些什么。“咔嚓”,它被一刀两段,眼睛还瞪着你,嘴巴仍在说着些什么。
你眼前一阵血光。
一股厌恶之情像火山一样爆发了。你头顶发热,脑门心那个地方“呜呜”地像蒸汽火车那样冒着气。你吼叫着跟胖男人扭打在一起……
饿醒时,你正光溜溜地躺在一张像大理石一样硬的床板上。张开眼睛,右眼角火辣辣的疼,嘴里一股血沫子的腥味。你盘腿坐在床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你取下晾在门把手上的衣服走进浴室穿上。衣服被谁洗过,但没有熨烫,并且还有些淡淡的血迹没有洗净。你皱着眉头穿上,对着镜子系好领带。镜子里的你,右脸红肿,那火辣辣的感觉就是因为这个。洗漱完毕,你盘腿坐回床上。你印象中跟什么人打了一架,对的,就是那个面馆老板。原因嘛,好像是因为3只羊的事情。过程什么的当然不再记得,不过你已经很欣慰能记起这些。头顶的嘶嘶声一如既往地响着,你决定尽快出发去找那“一池秋水”。
目标明确,记忆也不差,这些都让你心情大好。你打算从暖水瓶里倒水喝,喉咙干得像裂开了一样。喝水的杯子很脏,怎么洗都洗不干净,那些黄黄的污垢像是嵌在里面的。你到服务台打听你的车在哪里。车上有矿泉水,你还打算把保温壶倒满热水,毕竟去找一池秋水的路上没有水喝可是一件麻烦事情。这未雨绸缪的想法令你倍感信心。嗯,记忆不错!还能未雨绸缪!一切都很好,跟这个夏天一样好。你高兴地哼起了《菊次郎的夏天》。
粗辫子服务员一口气跟你噼里啪啦地讲了好多。你直挺挺地站着听她讲,双手紧贴在裤缝上。服务员好像讲到了那个凶恶的坏人——面馆老板。……有没有讲到羊你就不清楚了。此时的你满脑袋都是喝水的念头,什么都听不进去。服务员用了很长时间才讲完,她松了口气,你也松了一口气,好像都完成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你跟她一起来到旅馆后面的小停车场,那是一个厨房兼顾员工住宿的小杂院。上面零星地停了几辆车子,其中一辆就是你那蓝色的polo。
服务员递给你钥匙。你从车后座取出一瓶矿泉水咕噜噜地一口喝干。然后拿着保温壶和干净衣服准备回房间。“这么热的天,你还用保温壶?”服务员不解地看着你,又看了一眼你的领带和保温壶。
“我要做好准备。你知道的,万一路上没有水喝,而我万一又想喝点热水,没有保温壶怎么行?”
“有道理!看来你思路还是很清楚的嘛。”服务员赞赏地看着你。你谢过服务员,上楼把热水灌进保温壶里。你仔细把盖子旋紧,又把壶倒过来看水会不会滴下来。没有!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你把脊背挺得更直。换上干净的灰色暗纹衬衣,打上那条水蓝色领带。西装只有两件,你挺后悔为什么不多带件夏天穿的薄西装。踌躇半晌,你咬咬牙把那件厚西装穿上。路过前台时告诉服务员自己要走了,问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一下。
“没有了。你的房钱面馆老板已经替你结了。现金不够,那个人还替你垫了30块钱。哦!对了,你的钱夹要还给你。这可不能忘记。”服务员从保险柜里拿出钱夹递给你。“你要记得去取点现金在身上。钱夹里可一分钱现金都没有了哦。没现金你吃饭都成问题。这边哪有刷卡的,都是给现金。”你礼貌地跟服务员告别。服务员想想还是不放心,就带你到员工吃饭的地方叫厨子热了些剩菜。你吃了好多。目送你上车后,服务员又叮嘱了一次取点钱在身上,你点头,她这才一甩粗辫子放心地回旅馆去了。
“她可真好。”离开她令你有些伤感。你揪着眉头开车,她那根粗辫子总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不一会又有另一件事情占据了你的脑袋,你不明白那个坏人为什么要给你垫钱。肯定是怕我控告他抢了我三头羊所以才那样做的。你这样想。并且觉得这个结论肯定正确。“算了,就不跟他计较了。”你把手一挥,并为自己的大度而倍感骄傲。你放入CD,随着瓦格纳的《女武神的骑行》哼唱起来。
天气又成了那种绝对的热。你的车穿梭在时间和空间融化了的液体中。你打开雨刮器要把那黏糊糊的液体刮去。雨刮器只是徒劳地左右摇摆。过了一会,你把雨刮器关掉,把CD也关掉,开始问自己问题。
“喂!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那一池秋水。”
“哪里?”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
“就这么开?”
“对,就这么开。”
“我吧,怎么也觉得你脑袋里是不是有问题?”
“是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漏气。”
“因为漏气所以要找那一池秋水?”
“那是。”
“你开慢点好不好,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你。”
“实在对不起。但我现在很着急。正如您见到的,我脑袋有问题。因此我必须要快点找到那一池秋水,否则我会有大麻烦。”
“一刻也不行?”
“一刻也不行。”
“但你在理县那个旅馆里一睡就睡了一整天。为什么睡觉可以,却不愿意和我说话?”
“您胡说。我哪有睡了一天。……我现在时间很紧张,是非常紧张的那种,我不能和您多说话了。”你说完,一脚油门,polo飞驰而去。你朝后看了一眼被你抛在后面的尘土连说了几次“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