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几年游荡过距离靖边县城以北58千米处的统万城。面对大夏国都遗址,在震撼的同时,一直沉浸在一种莫名其妙的低落的情绪中。失落的匈奴文化总让人感觉着一丝丝凉意。让人感到疑惑的是,就连附近成片的古柳都显得那么另类和怪异。
几年后,又听说在黄土高原与毛乌素沙漠交汇地带的靖边县龙洲镇,发现了奇特的红砂岩地貌景观。
靖边是一个让人牵挂的地方。中秋时节,我来到了靖边。又看到了只有靖边才有的怪柳树。
早晨要拍日出,六点多就开车赶到距离靖边县城二十五千米处的龙洲镇阎家寨。位于阎家寨东侧的丘陵沟壑区,分布着大片的丹霞地貌奇观。景观台上已经有几位游客支好了三脚架,等待着天边的日出。六点半左右,红日露天,但光束太少,只是一个小点,没有产生红霞满天的景象,滩上起伏的砂岩依然是黑乎乎的一片,想借助红日来烘托景观的想法落空了。
很快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周围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热烈了。红日没有拍摄成功,但裸露的景观却清晰可见。带着赭色的红砂岩高矮起伏,一团团、一丛丛、一层层、一片片地倾尽天下。耀眼的风景由凸起的高地和陷落地带构成,奇妙的砂岩有的高高隆起,上面纹路有序,像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沙雕;有的东倒西歪,上面的条纹粗细均匀,像是摇摇欲坠的佛塔;有的连片凸显,上面附带着陈年的水渍纹路,像是远古时代的河床遗址;有的排列整齐,上面的条状若隐若现,像是年久失修的城堡;大片的凹陷处层层叠叠,一泻千里,波浪起伏,像是黄河奔涌而出的滩涂……
这些变化多端的地貌状物,无论它们怎样变化,无论它们处在什么位置,它们呈现出来的雕塑感和流畅的纹路都具有一种令人目眩的三维立体效果。
我行走在层层波浪之间,宛如畅游浩瀚的大海,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当地村民将这种景物叫做红沙峁。经过几亿年的风沙和雨水的洗礼,形成了连绵起伏的红砂岩,赤色岩壁上呈现出波浪般的线条。大约因为有人欣赏过美国亚利桑那州北部的帕利亚峡谷,峡谷的岩石上面有着像波浪一样的纹路,所以这个地方被叫做波浪谷。而靖边的龙洲峡谷也有着与美国西部帕利亚峡谷相媲美的色彩和线条,人们也索性就给红沙峁取名为"波浪谷"。
七八点钟的太阳光线柔和,很适应于摄影,遍地的波浪夹杂着缤纷的色彩,处女般的波浪谷羞涩地逐渐走进镜头。
我在热烈的狂野上用大广角镜头记录下这纷繁的尘世风景。
阎家寨子处在一个低洼地带,我登上一座像碉堡形状的红沙峁上,用长焦镜头向东拍摄。明长城遗址呈弧形线条向崖畔远处延伸。崖畔下还保留着一处山门和几处废弃的窑洞。这大约就是龙洲古城遗址。我想走近这些久远的遗址,但横亘在我面前的是陡峭的岩壁,几乎无法攀登。我只好往北走,北面是阶梯状的峡谷,在阶梯中部的沟谷中有羊群,放羊的老乡正哼着信天游似的小曲,悠扬的山歌回荡在峡谷中。我真为陕北人的豪情所感动。再往下是深邃的峡谷,峡谷中是一潭静止的碧水。
在这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上,居然隐藏着幽深的红砂岩大峡谷。
我不知道美国西部大峡谷是什么样子,但我兴奋地向东沿着一条狭窄的小路到达海拔高度为1500米的龙洲大峡谷的入口。龙洲峡谷是一个凹形深谷,四面是刀切般的绝壁。通向深谷的通道是陡峭的,峡谷岩顶的表面凹凸不平,红黄色的山体切割明显,分裂成奇形怪状的绝壁,绝壁多呈金字塔状,被华丽的波浪缠绕着。顺着栈道走下去,峡谷之中的色彩越来越浓,在栈道中拐弯抺角才下到沟底。沟底是一个干涸的峡谷,峡谷中红沙铺地,步行在崎岖的红沙地中,扑入眼帘的是红色的岩壁和涌动的红沙,像是走在无尽的海滩上。峡谷宽度大约十米至二十米不等。幽深的峡谷两侧壁立千仞,岩壁上的波浪弧线错落有致,仿佛乘着一艘渔船出海了。仰望峡谷上方,拱岩千姿百态,怪石嶙峋。更多的像是脱俗的佛塔,有的像是成片的塔林,让人置身于佛塔的世界中。在深谷中向南走了大约十几分钟,面前又出现一片开阔的天空,下面是一条更宽广的大峡谷。峡谷中碧水环绕,芦苇丛生,黑鹳飞旋,还是几棵古柳点缀其中,真有点引人入胜的感觉。从干涸的小峡谷进入色彩纷呈的大峡谷中,这真可谓是峡谷中的峡谷,风景中的风景,使我心起涟漪。从扶梯上下入五六十米处的大峡谷中,视野开阔了。峡谷宽约一百多米,一片芦苇湿地将大峡谷分成两个片区。北边是干涸的河床地带,紧靠着一线天。一线天是一处断层裂隙,为南北走向,东西宽为三四十公分,南北长约八九十米,高约五六十米,形成一个巨缝,就像是利斧劈开的一样,仅能容纳一个人通过。身体紧贴着岩壁,侧着身子,在弯曲的缝隙中穿行,顿时感到肌骨透凉。抬头仰望一缕天光,时隐时现,以为走到了天边,让人恍如隔世。一线天南边是峰峦叠嶂的峭壁,只好再折身回来。一大片芦苇湿地让宽阔的大峡谷显得韵味十足,这是黑鹳赖以生存的栖息地。每年九月底和十月初黑鹳开始向南方迁徙。
穿过苇子,南边是一湾碧水,在宽阔而幽深的峡谷中蜿蜒起伏。在紧邻峡谷的西侧是一座巨大的红砂岩,它的形状像一个聚宝盆,孤零零地扣在芦苇荡的西侧。上面有几处洞口,上下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有点像南方岩壁上的悬棺洞,显得非常隐秘。我经过一番打听,才知道原来这座巨型岩壁就是阎家寨子的古堡遗址。上面的洞口是崖窑,为防匪患所凿成,巨岩顶上有一个小洞可通入崖窑。以前若遇到匪患,先由一个人爬上岩石顶部,从上面进入崖窑,封闭洞口后,再从崖壁上放下绳索,下面的山民们攀着绳索进入崖窑。在冷兵器时期,山民们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建立起来了多种有效的防守措施。我曾在佳县木头峪村见到过村民们为了防御匪患,专门在山崖上修建的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堡。这座城堡至今完好无损。
我见过许多城堡,几乎都是用泥土、砖砌和石头垒筑的,但像这样利用巨岩凿成的城堡,我是首次看到。所有这一切无不闪耀着黄河古文明的光辉。我对先辈们独具创意的生活方式肃然起敬。如果我没有身背"长枪短炮"的话,一定会想方设法爬进古堡探个究竟。古堡的内部结构扑朔迷离,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大峡谷呈南北走向,环绕着碧水蓝天,峭壁上夹杂着令人兴奋的纹路和艳丽的色彩,或许只是摁下快门的一瞬间,那种快乐的心情是无法比拟的。
因为波浪谷有了水,使得波浪谷形成了山水交融的丹霞奇观。
我离开大峡谷,由栈道返回峡谷顶端,朝南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十几分钟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狭长状的峡谷横在前面。这是大湾畔峡谷。大湾畔峡谷大致呈东西走向,与北侧的阎家寨遥遥相望。大湾畔峡谷很显然没有阎家寨峡谷宽阔幽深,但大湾畔峡谷中贮满了水,只能在峡谷岸边观赏。大湾畔峡谷蜿蜒纵横,谷中砂岩峭立,很显然没有出水口,水源来自于山泉和雪水,雪水的流入与自然蒸发达到了一种动态平衡。
当我走近一处崖畔时,一湾残月似的碧水环绕着宽阔的峡谷向东延伸,崖畔上祼露出的层层波纹与参差不一的绝壁点缀其间,湖水处于静止状态,没有一丝皱褶,一尘不染,就像一块镶嵌在沟谷中的蓝宝石,天边白云低垂,整个气氛被渲染得令人窒息。我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这不是西藏浪卡子的圣湖羊卓雍错吗?如果将羊卓雍错比喻成一位纯洁少女的话,那么大湾畔峡谷则是一位唱着信天游的村姑,她除了那美丽的身姿,更让人动心的是她那委婉的唱腔和那割舍不下的柔情。
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在诱惑着我。
太阳已经西斜,大湾畔峡谷的色彩总是扑朔迷离而变幻无穷,在斑斓的色彩中显露出来一丝诡异。
刚才还是赭色的,瞬间又成了紫色、棕色和赤色,让人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