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外公生了重病。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外叔公,他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我面前。
在那之前,我没想过外公有什么亲戚,对我来说,外公的家乡离我很遥远,甚至离妈妈他们也很遥远。外公年纪尚小便参了军,一路南下,扎根杭城,除1976年回乡奔丧外,竟是再没有回去过的。
所以突然冒出了外叔公,对于小小的我来说,十分新鲜。他们兄弟长得很像,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血缘的奇妙。峥嵘岁月里,外公的兄弟姐妹散落天涯,偶有书信问候,却未曾相见,其中缘由,已不复得知。外公的这次卧病,却成了见面的契机。
外叔公住了两个多月,他是个很和蔼的人,虽然从前素未谋面,但莫名让我感到亲切。
他很关爱妈妈,得知她有胃病,马上弄来了偏方。这个方子是一道药膳。具体的配方记不清了,只记得是炖老母鸡,鸡肚子里塞了猪肚,猪肚里塞了野菜马兰头,还有一些草药。
阳光明媚的春天,外叔公带着我们去郊外挖马兰头,那个时候,每次郊游都会让我异常兴奋,跑着跳着,外叔公怕我跌倒,总是特别照看着我。
外叔公的厨艺精湛,甚至会用萝卜雕花,他做的每道菜都赏心悦目。我每天放学,奶奶家也不去了,总是爱往外叔公这跑。
外叔公陪外公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岁月。看得出来,虽在病痛中,外公的心情是愉悦的。杜甫说“海内风尘诸弟隔”,白居易说“弟兄羁旅各西东”,有弟弟陪着走最后一程,多少弥补了动荡时代骨肉分离的遗憾,外公应是满足的吧。
外公故去后,外叔公回了福州。多年以后,两地失去了联络。不是情淡疏远,而是怕闻噩耗。然终究我们知道了,外叔公已于多年前去世。
那年9岁的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外叔公,不想竟也是最后一次。寥寥数个片段,成了外叔公给我的全部记忆。生命中不断有人出现,有人离开,真的不知道哪次离开,即是永别。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二五六,二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当我已不再是小女孩,童年的皮筋也束之高阁,突然想起了这支童谣,仿佛又回到那年春天,外叔公牵着我走过郊外的田野,为妈妈寻找那可以治胃病的马兰头。
突然感伤,药香似袅袅,故人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