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同一位经人介绍的作家朋友聊天,聊到有多少人在写作,我说根本没多少人啊,他说可多了。这就是身处环境的差别吧,我实在看不到有多少写作者。然而那时还算好的,身周还有好几个朋友都在写,有些甚至挺高产,文笔也超赞,我时时要自叹不如。最辉煌时还组织起一个小说创作团队,好多人一起写长篇,真是快哉。可即便那时,我也仿佛能隐约看见现在这样惨淡的未来——身边原本就凤毛麟角的写作者陆续消失,他们越写越少,直到终于再提不起一笔,徒留我一人不辍。
我就这样一个人写作,已有好些年头。总时不时要暗自嗟叹,一为自己的孤寂,二为不再写作的朋友们感到可惜,他们原本才华横溢,有数不清的佳作可以创造。我原本能在文字里读到他们的心,读到他们的情感和理想,读到他们写着诗文是快乐还是忧伤。
刚开始我试探性地询问:你是不是不写了?
回答:谁说不写的,我是在酝酿!
然后酝酿了好几年,我再问:你是不是不写了?
回答变简单了:不写了。
我不知一个人停止写作,心里是怎样一种状态,又是有怎样的无奈才愿割舍对文字的喜爱。我突然想最后再认认真真地询问一次,也希望能得到一些更真切的答案,于是写了这样一段话,发给了四个曾经的写作者。
朋友,你为何不再写作?
也许跑上来你就会甩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没时间,没精力。但我始终不太愿接受这个好似铁一般的“事实”,因为好多写作者其实更忙。也许你有着越来越多需要操心的现实,你变得越发老成,不愿再文绉绉地吐露心声。也许你其实思绪翻飞,却发现文字早已表达不了自己的感情。也许还会有许多无可奈何的原因,也许你也根本还未完全放弃只是短暂停歇,但这些都掩盖不了这份令我不时会隐隐心痛的现实:你曾也是激扬文字的笔者,与我同伴,甚至还是我追逐的榜样,如今却笔墨封尘,连同我身边其他所有潇洒挥毫的朋友一样,骤然消声。请莫要说文字无用,我却一直觉得文字有着强大的力量,它是我的挚友,是我的一部分,是我们与灵魂之间的桥梁,有时可以靠它直抒胸臆,有时也可以靠它藏住感情。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促使你们终于放下笔杆,与文字渐行渐远,从写到不写,这间心路又竟是何等模样?
你也许自己也曾在心中默然感叹,但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我不明真相。可否借此机会抽出一点点时间,写下你的心情,哪怕只有百余字,仅有一条微博的长度,哪怕已是最后一次用文字靠近自己的心。
第一个回复的是我从小的好友,笔名水渊。我们经常一起成立些并没多大卵用的组织,有时组织里的成员要写作,有时成员们要起风格统一的笔名,我叫轩,他就叫辕;初中里还一起参加了不少骗钱的作文比赛,竟还被语文老师表扬,复印了贴到教室门口,供同学膜拜;大学里一起写小说,相互交流着后面的剧情怎么走,主角要变得有多牛逼;看完动漫也要写观后感,还合写过一个博客,我写得很水,他写得情真。
水渊的回答:
是生活的平淡磨灭了对人生的思考和想象,每每有些所想,转身因为生活琐碎的事耽搁了忘了,自己再回想起了,想写却再提不起笔,心想下次吧,这样一次又一次后就不再记得去提笔了。
每次看见你写着文字的时候,都特欣慰,因为还能看见有人坚持,还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水渊最后一次更新日志是在三年半前,里头其实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他扔掉了高中时的记事本,写道:“现在想来一起被扔的是自己曾今想写文字的心吧。”
第二个回复的是我高中时结识的好友,笔名一路。那时的一路真可谓才华横溢,肚子里的墨水仿佛时时刻刻在翻腾,忍不住要从笔尖涌出来,空间里塞满了高贵冷艳的作品,诗歌散文,样样精通。他喜欢仙剑,还把仙剑写成过小说;他丢三落四,把作品传给我,叫我保存;后来他手写情书,满满一本,照样让我保管。我写作的习惯,多半是被他影响出来的,遇见他前,我还未想过除了老师布置的作文,原来还能自发性地把心情写下。我们一起立志要成为作家,还兴致勃勃地印出自己的个人志,并互相作序,我的叫《絮下轩》,他的叫《谪仙梦》。后来我参加了一阵大学里的杂志社,内部人员可额外供稿,我自己投了三篇,帮他投了一篇,他中了,我没中。
一路的回答:
太长了
不想看
我翻开五年前他为《絮下轩》写下的序,末尾有这样一句:“我们会持之以恒,共同努力,写下自己最好的文字。有了信念,就会有动力,不为世俗所污染。”
第三个回复的是我母亲曾经的同事,周叔。他是我最初写作的导师,那时连笔名都要抄袭他的。在我儿时的印象里,周叔能称得上是文人了,有事没事拿起小纸片就开始写诗,一片纸,一首诗。我觉得有趣,也学着在纸上胡写。更多时候他会指导我的作文,有时实在看不下去,干脆亲手写篇范文,读得我啧啧称叹。
周叔的回答:
心情小记
人说写作可分三个阶段,自娱为一,娱人其二,寓人当三,实是认同。
每闲暇之余,清茶一杯或青烟数缕,手执一书,独伫窗前,回首点滴,不经意间就会产生记录心情之冲动。于是乎会选择某种文体作为表现方式,遥想当年,似乎钟情于诗词歌赋之类,虽为门外之汉,但也不妨碍欣赏之乐,自娱之情。子夜枯灯一枚,文字三两,虽有削足适履之嫌,强说清愁之意,但也乐此不疲。偶去相关论坛逗留,或陋作被拍,亦有天涯之外点拨雅正,却也幸甚,每品诗友佳作,当是怡然。(《长相思》风柔山 水柔山 山外春波影映蓝 飞燕去复还 思绵绵 恨绵绵 魂共流鸢弋九天 孤灯谁未眠 06年旧作)。
好景怡人,好文怡情,其不正是娱人乎?故偶填佳词,除己欣悦之时,或得旁人小赞,自是平添更甚之力。然生活中笔友甚少,究其因,世人皆为汲汲而营,汲汲而生而累,偶有空闲,宁安坐家中,邀友小聚之念皆为莫自扰人而废。长而久之,友情自为惨淡,沟通成了世人最大的问题。或可通过网络一抒胸臆,然如入梦境,桃源之外,皆为世俗?(《江城子》香车宝马旧飞尘 岁无痕 又逢春 逝水流沙 千里月如昏 望断桃源空缱倦 云顶路 俯称臣 射雕还欲问乾坤 以伤魂 化鹏鲲 不似当年 夸父尽徒奔 独下海川追梦去 平恶浪 越昆仑 06年旧作)
当年每逢读至稼轩等那些激情澎湃的诗词,为之敬然,为之动容。当今尘世,安有此类佳作乎?拟或作者生逢乱世,国仇家恨,更能迸发此等豪迈之情了。如今中华大地难道就没有慷慨激昂之作了?其实非也!看似盛世太平的背后,更是危机四伏,列强的尔虞我诈,虎视眈眈。若干年的柔风细雨,不应让世人进入温柔乡。精神黯然,斗志何在?故更需用那些好文字武装自己,唤醒世人,警醒大众,方能保我中华五千年文明复兴大业,中国之梦遍在开花!
我挺爱读周叔的词,有股薄浅的功底写不出的气质,多年前能在他博客上读到,后来那家网站关了博客,便无处再寻。末了他说:“多少年没写文字了,请莫见笑吧,文不对题,滥只充数,也算交个作业。”其实也并不尽然,他想写出令自己满意的佳作,他说等老了再写。
想起以前有一次他欣喜地告诉我,自己的文章上了报纸,我无比崇拜,说你可以称为作家了,他轻笑一声,表示还差得远呢。是啊,我后来也有文章见报,确实还离作家很远。
最后一个回复的也是我从小的好友,笔名寒岳。寒岳脑子十分聪明,看书比我多,背书比我快,初中时作文也写得比我好,作为当时的“作文课代表”确实当之无愧。那时写作,也许自己不觉,很多时候总在暗中与他较量吧,同水渊一起,我们一直是班中最能写的几个。那时的寒岳一直在前头,我一直在追赶,磨练着自己的文笔,却总感觉遥远不及。
寒岳的回答:
未曾远去的文字
在电脑前迟迟未敲下手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生疏了,也许是没有信心写好了,也许……突然想到,激情飞扬的文字似乎离我好远,好远。真的已经好久没有那种文思泉涌的感觉了。
大学的专业选择了医学,五年中脑中都充满了各种解剖,生理,生化等等的知识,不断地记忆,不断地反刍、加强,文字离我越来越远……现在又上了研究生,满脑子都是如何学习好医学的知识,如何做一名称职的医生。有时候静下心来会想到曾经激扬文字的自己去哪里了。有时候也会有想写的冲动,不过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就不了了之了。后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小,时不时地问自己:是不是自己离文学的道路越来越远了。不,不是的,我并不是为了写作而写作,写作源于生活,想写的时候就会书写下文字,记下自己心灵的旅程。医学同样可以用文字来记录下来,千万不要小看文字的力量。
现实生活中的各种忙碌,各种应酬,各种名与利,都掩盖了我们的初心,我们激扬文字的初心。但是我们的灵魂中依旧散发着写作的光芒,只是逐渐被掩盖了,慢慢地我们会将它一点点剥除,慢慢地激扬文字的时刻会回来的。我相信,并且坚定不移。
白驹过隙,想想小学开始接触写作的我,初中开始不断向苏州日报投稿……想想真让人心情澎湃,不能自已。现在看看先前的很多文字虽然充满了稚气,但是却散发着凌云之气。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文字会愈来愈成熟,味道也越来越不一样。“少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中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老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文字也是一样,不同的年龄段会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味道。我相信以后的文字会更有味道,更有光芒!
文字未曾离我远去,而是愈来愈近。
好一个“千万不要小看文字的力量”。在我忽悠之下,寒岳还曾来过简书,但什么也没留下。期待他能如上所云,写出历经蜕变的好文字吧。
我忽然觉得,问这样的问题也许并无多大意义。写作既不是一种生活方式也不是生活的必需,对于我们这些并不以写作为生的人,它只是一个因人而异、因时而变的小癖好,与生活本身无关多少。就如入睡前的朋友圈,你刷或不刷,是你的癖好,对生活并无多大影响。
我见过有人写下“封笔书”,决心短期内不再执笔,可不过多久又出新作;我也见过有人信誓旦旦构思着一本小说、一个系列,却始终没见一字出现。其实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缘由,写或不写,全在于自己想与不想,谈不上坚持还是放弃,写作本来就是件随心所欲的事。如果并不是真的热爱,辗转反侧几番试笔也注定写不下去;如果真爱文字,甚至有所依赖,别人拦也拦不住你,长久不写笔杆子自然就会痒痒。
记得十来岁时,同学们多多少少都会写些心情,不论关系亲疏,大家在QQ空间里相互倾诉,相互勉励,相互吐槽。那个时候我在圈子里还能遇见不少佳作,而如今的微博和微信让他们只能写出碎片。
想起自己早前文中的一句话:现在的人不写作,活得不像诗人。有一次和一个不写作的朋友聊天,他表示不理解我们这些人为什么会写东西,我说,我以前还不理解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写东西呢!
然而写作者终究是势单力薄的,作为一项偏冷的爱好,写作不如打球、踢球那样来得“冠冕堂皇”,你把文章公开,圈子里的朋友一哄而上,看正文的少,看热闹的多。我们顶着“文艺青年”的头衔,通常只能偷偷地写,为免干扰要找个阴暗的角落,为免笑话写完还不一定敢发。
好在后来我遇到了简书,也并不为这里有这么多一起写作的朋友,只是庆幸自己颠倒彷徨,终于还能找到一个地方安置文字。读者们来简书就是为了阅读,认认真真地阅读。我时常能得到不少好的建议与认可,有时也会听到一些反对的声音,但始终不会有一人否定我写作本身。
只可惜,在这里获得再多的关注、再多的点击量、再多的喜欢,这份喜悦,也无法与身边人分享。简书有个原本挺好的功能,把文章分享到朋友圈,可以宣传,可以炫耀,而我却始终不能使用。
2015年9月21日、23日、26日 无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