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城 世子私府
入了夏,世子私府里的各色花都开了,栾欢月搀着朱远圻走在花园里。春风苑里的桃花已经谢了,景致不如春日里那样好,朱远圻本想让栾欢月换个住所,她却不肯,推说春风苑离花园近一些,夜里也能闻着花香。
日渐黄昏,朱远圻见她穿的单薄,替她披了件薄衣,两人相携走着。
“这些日子,倒是难得清静。”朱远圻有些感慨。
“我却觉着少了孟小姐的胡闹,这府里总是安静了些。”栾欢月想起孟连衣,低头笑了笑。
前些日子,朱远圻私自向孟总督退了婚。孟连衣没了婚约的枷锁,自然高兴,也不愿回湖北,与邢郁尘两人出门游离去了。自她一走,府里便清静了下来。平日里栾欢月在厅里刺绣,朱远圻便在屋里看书,见她喜好游历传记,也会念给她听,两人聊些趣闻。
“平日你总懒得出院,怎的今日这样好的兴致?”朱远圻与她坐下,疑惑地问。
“今日是立夏节,听说城里会放烟火,因着想来瞧瞧。”栾欢月见天色渐暗,低着眼睑说道。
朱远圻许久没有接话。他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江南烟火极盛,她没见过几百也见过几千了,怎的还会有这样大的兴致。只怕是要走了。
栾欢月见朱远圻面色有些怅然,知道他了解了自己的心思,心下也有些动容。将手附在他的手上。朱远圻将她揽在怀里,左手轻轻捏着她的耳垂摩挲着。此时烟火绽放,火光时闪时灭,衬着两人的脸上都有些红。
是夜,小厮匆匆地跑进了梅苑。朱远圻并未就寝,而是坐在正厅愣神,显然坐了有些时候了。见小厮跑了进来,面沉如水。
还不待小厮开腔,朱远圻便沉声问道:“她走了罢?”
小厮点头道:“瞧着像是金凤楼的玉香姑娘来接的。”
朱远圻点了点头,走出了梅苑。
推开春风苑的院门,沉寂的月光下,那棵青葱桃树长的正盛,树下石凳上空无一人。平日里栾欢月总爱开着窗,一开院门,便能瞧见她在窗前抬起头,望向院门处,眉头微皱。但此时门窗却紧锁着,一如尘封了多年。
朱远圻走进屋内,瞧着正厅的桌上放着一套墨黑色常服,袖口处绣着几瓣桃花,花瓣片片,瞧着像是被风无意吹拂到了衣上似的。常服之上,摆了封信,信上却无署名。朱远圻打开信封,里头却空无一字,只在落款处,写了个娟秀地“颜”字。
朱远圻淡淡一笑,将信放回信封揣入了怀中。
京城 端本宫
王振引着云展进了书房,朱撷德正在桌前看着奏本皱眉,瞧见云展走进,笑道:“云先生来了?”
云展朝施礼,朱撷德忙起身将他掺起,和善说道:“云先生不必多礼。说来也是本宫惭愧,在江南时没能拜会先生。”
云展受宠若惊地躬身说道:“在下不过一籍籍无名之辈,能得太子召见已是极大的殊荣。”
朱撷德瞧了眼王振,王振瞧见,走上前扶起云展,笑着说道:“云先生不必过谦。想必您还不知道罢,您守约为友守家业之事已成京中一大美谈,就连皇上都赞扬您的人品呢!”
云展低头不语,一副谦逊模样。朱撷德瞧了眼王振,示意他出去,复又开口道:“云先生,本宫知你有大才,如今你在京待考,不知以后有何打算呐?”
云展见朱撷德说到正题,瞧了瞧朱撷德的桌案问道:“方才进门时,殿下您眉头紧皱,可是遇着什么难事?在下不才,惟愿替您分忧一二。”
这话说的直白,朱撷德见他不绕弯子,颇有几分欣赏他的坦荡说道:“倒也不是些什么难事。今年桃汛刚过,钦天监上奏说今年黄河伏汛定然凶猛,朝上议论纷纷,一时拿不出来可行之法。”
云展点了点头道:“黄河伏汛凶猛,是百姓之灾。除了商议防洪之事,殿下更应以百姓安危为首。”
朱撷德想了想,觉得云展话说的中肯,点了点头随意问道:“先生可有治洪之法?”
云展沉吟片刻道:“黄河水浊,若有十成水,近六成为沙。汛期一至,则水仅剩两成。我以为,最有效治水之法,当以束水攻沙之法施行。”
朱撷德听着觉着此法颇有新意,细聊之后,方才觉着自己对云展有了新的认识,大喜不已,两人又谈了许久,直到酉时马上要闭宫门之时,方才让王振带着他离去,并约着明日午后再见。
第二日上朝,朱撷德将云展之言宣于殿上,听得群臣频频点头,朱瞻基更是龙心大悦,当朝便赏了他一个宅子。朱拂玉虽也赞许不已,心里却知道以朱撷德的脑子,是想不出这样的法子的,肯定是云展出的主意。
一众大臣纷纷附议,朱拂玉却往前一站道:“父皇,儿臣前些日子去了趟湖北,瞧着黄河一带居民众多,而束水攻沙之法显然无法一蹴而就,儿臣不懂什么治国方略,但私心想着让这些百姓少受些洪讯之苦,既然钦天监早有预警,不妨先让地方上的官员早做安排,以安民心。”
朱撷德听后面色一僵,想起云展与自己提过需以百姓为首。这下让朱拂玉占了先,心上不痛快,却也不好说些什么。朱瞻基想了想,也同意朱拂玉所说,立即着人拟了旨。见朱撷德面上有些挂不住,便开口让朱撷德负责伏汛之事,拟定个方略出来,朱撷德这才眉开眼笑地接了旨。
下了朝,朱拂玉瞧着有朱撷德身旁围了好些大臣,心里不以为意,面上却不显,刚要走,却被朱撷德叫住:“皇弟,今日真是让本宫刮目相看,平日里总是胡闹,竟也知思及百姓。”
朱拂玉知道朱撷德是嘲笑自己,也不恼,依旧挂着笑道:“皇弟只是出了趟门,多了些见识,皇兄的束水攻沙之法才是惠济苍生。”
朱撷德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见朱拂玉躬身告退,也不理他,继续与大臣们过话。待到人都散了,王振才跟了上来,笑眯眯地道:“殿下今日真是光朝振野。”
朱撷德满意地点着头感慨道:“这个云展,却是个有谋略有见识的,可当大用。”
王振也在朱撷德身旁点头道:“今日皇上赏给殿下的是内城的一处宅子,小的愚笨,却是不知皇上此举何意?”
朱撷德一愣,想了许久笑道:“父皇明着是赏给我的,实际是想让我出面,赏给云先生的罢?”
王振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装作糊涂地问道:“为何皇上不亲自出面赏赐云先生呢?”
朱撷德又想了片刻,却是想不出所以然,只好板着脸道:“父皇自有父皇地意思,岂是你能揣度的?”
回了端本宫,等了会儿,王振将云展引入书房。云展见朱撷德面上挂不住的得意,知道是得了朱瞻基的赞扬,嘴角也挂上笑问道:“殿下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朱撷德将朝堂上的事讲给了云展听,见云展听着听着,眉头有些微皱,不解地问道:“云先生,本宫可是有说错哪些关窍?”
云展见朱撷德注意到自己,忙躬身说道:“殿下所言并无不妥。只是…”
朱撷德被云展勾起了兴趣,忙问道:“云先生但说无妨!”
“今日朝堂之事,足见皇上对殿下颇为宠爱,只是…这位二皇子,殿下不得不防啊!”云展说道。
朱撷德摆了摆手道:“他平日里胡闹惯了,今日难得正经一回,想是见不得我出了风头罢!”
云展见朱撷德不以为意,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问道:“二皇子已是弱冠之年,为何还未得分封?”
朱撷德道:“近几年吴贤妃恩宠不断,每每母后提及分封之事,吴贤妃都去求了父皇。父皇就只得我与他两位皇子,也就作罢了。”
云展沉吟片刻,开口道:“自我大明开朝以来,从未见有一位皇子已到弱冠却没得分封。殿下不得不防啊!”
朱撷德听到云展所说,知他是真心为自己绸缪,心下感动,忙凑近了些问道:“先生有何对策?”
云展皱着眉想了想,随即展颜一笑道:“此事道也不难办。殿下只需如此……”云展在朱撷德耳边喃喃说着,朱撷德越听越觉着靠谱,两人随即又敲定了一些细节。
待到酉时,王振引了云展出宫,到了内城的一处宅子门前说道:“殿下觉着客栈人多,恐扰了先生读书,特意给殿下置了处宅子。此处离宫门不远,先生出入也方便些。”说着拿出了一张地契递与云展,眼里不乏殷羡。
云展笑着收下了地契。
永和宫内,朱拂玉正在书房看书,济源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面带喜色。
“主子,栾姑娘已经出了谷城,正往京城来了。”济源见朱拂玉翻着书,高兴地说。
朱拂玉“嗯”了一声,面上却没有好看到哪里去,依旧翻着书。济源此时才发现,朱拂玉翻书的频率极快,显然并未看进去,也并未听清自己说了些什么。
“主子,您有什么烦心事儿吗?”济源挠了挠头问道。
“济源,你说,我若想得到云展,有几分把握?”朱拂玉皱着眉问道。
济源想了想道:“若他有所得,则十成把握,若他无所得,便毫无把握。”
朱拂玉知道济源所指是栾欢月,有些心烦意乱地把书往桌上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