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
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
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是南宋词人苏轼的《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苏轼一生起伏不定,几多坎坷。然其胸怀豁达,性情空灵,着实让人赞叹不已。
感叹苏轼情怀之余,亦为词背后的动人故事感怀。
乌台诗案后,苏轼被贬,好友王巩亦受其牵连左迁岭南,王巩定案后,家奴歌女纷纷散去,惟有柔奴一人愿意陪伴王巩共赴宾州。宾州的僻远、路途的艰辛丝毫没有阻止柔奴与王巩一同踏上前往宾州的道路。后来,王巩奉旨北归,得以宴请苏轼。席间苏轼见到了跟随王巩奔波多年的歌姬柔奴。苏轼试探地问柔奴:“岭南应是不好吧?”不料,柔奴摇头,微笑道:此心安处,便是吾乡。没想到如此一个柔弱女子竟能脱口说出如此豁达之语,苏轼对柔奴大为赞赏,于是就写下了这首流传千古的《定风波》。
高中时第一次读到这首词的时候,并不解其深意。后来每每读到这里,心灵深处总有一丝隐约的颤动,谁曾想,一个柔弱女子,竟有如此执念。此心安处是吾乡,不过一句平凡话,却透漏出一缕柔情、万分坚定。也许,对彼时的柔奴来说,无所谓身在何方,心系一人,便以此人为依靠,“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此心亦安,此生足矣。
往事越千年。千年之前的美丽故事,千年之后依旧温暖人心。如今借古人的诗文抒发情感,虽前途亦是茫然,但总希望内心有所寄托,强大到足以令我的心灵安定。此心安处是吾乡,然而,那个能让我寄托心灵的故乡究竟在哪里呢?是那炊烟中飘散着浓浓腊味的农家小院,还是霓虹中闪烁着溢彩流光的城市高楼?亦或是含辛茹苦、日渐白首的父母?
我不得而知。
每年春节回家,也只是短暂的停留。才几年时间,故乡的影子竟然变得有些陌生。那些美好的影像,犹如雾里看花,总给我朦胧的感觉。那弯弯曲曲、绿草丛生的田间小道呢?那骑在牛背上晒的黝黑却满脸灿烂的牧童呢?那熟悉的鸡鸣狗吠、羊咩牛哞呢?还有那老树下择菜的老人、石台上浣衣的妇女呢?如今,平整宽阔的水泥路覆盖了原来的坑洼小路,不时疾驰而过的私家车,彻底掩埋了自行车的身影,我也突然明白了之前在公交车上遇到那个小男孩,只因老家没有网络而不愿回去的执拗。
物质的丰盈,又怎能弥补精神的缺失?“现在的我们都能买得起充电5分钟的手机,可再也找不到通话2小时的那个人了。”这话源于一段广告语,却触动了我内心最敏感的神经,一种莫名的伤感陡然而生。有多少曾经习以为常的日夜陪伴被时间遗忘?有多少昔日不知深浅的壮语豪言被岁月隐藏?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被时间吞噬,衍生为记忆。也许,我与故乡相隔的不是时空的距离,而是心灵的距离。
三年前,刚毕业的我,嘴上挂着“男儿志在四方”的豪言,只身来到深圳。这三年,我并非远离故乡,只是从一个地方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但时间,总在不经意间突兀成一道山,流淌成一条河,渐渐变成我和故乡的隔阂。我似乎成了故乡的流浪儿,回不去,看不清,思不断。
毕业后的几年,在忙碌中充实,也在繁琐中迷失,再也找不到昔日那个常常凝神沉思、拥有宁静心灵的自己。因此,内心深处总是一片茫然。或许这就是大都市吧。在这里,我目睹了快速发展带来的巨大变化,也听闻了纸醉金迷滋生的欲壑难填。华灯璀璨,霓虹迷眼,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在街口的红绿灯短暂驻足,又匆匆走往下一个路口。在时光的隧道里,我们如同一个个行者,都急匆匆地赶路,却忘记停下来抚摸自己的心灵,忘记当时为什么出发。那些擦肩而过的,也许会是你曾经最在乎的。
我是城市的过客,我在这里寻找,也在这儿失去;我是故乡的过客,忆不起它的前世,记不住它的今生;我也是人世间行色匆匆的过客,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在苦寻灵魂的皈依。
夜幕,又悄悄的降临。晚风徐徐,稀释了夏日的燥热。人行天桥上,为了躲避城管的小商小贩们在这里守护着自己的“领地”。站在桥上,恍然发现:喧嚣的城市,在落日余晖中让人顿感亲切与安宁。远处,点点华灯初上,鳞次栉比的高楼在暮色中隐约飘渺,少了些许压抑和突兀;眼前,白日里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在沉沉的暮霭掩映中也少了些许喧嚷,静静行驶。原来,这座城市也有她独特的美,只是自己一直忙于追逐,却很少停下脚步,欣赏她的美。
我们都是奔跑在路上的逐梦者,夜以继日,日复一日,忙碌的是身影,错过的,却是途中最美的风景。人生如寄,缥缈若尘,再浓郁的世味也会有淡白如水的一天,再辉煌的成就亦会有化作尘土的一天。细想之下,又何必非要刻意去寻找所谓的精神故乡呢?安于途中,踏踏实实地生活,兢兢业业的工作,某个闲暇的周末午后,一个人,一盏茶,一本书,便是整个世界。
此刻,我恍然醒悟。
原来,“吾乡”就在父母身边常伴左右,就在母亲亲手张罗的一桌饭菜中,就在与父亲茶余饭后闲谈工作时,就在好友相聚谈笑风生间,就在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却难以忘怀的点滴小事上。只要我们珍惜当下,不忘初心,本来就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