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走的消息,是母亲告诉我的。
它也许是实在有点老了吧,还是从生产队分家来的。从我记得它,到它离开,有十几年吧。
父亲兄弟几个合伙养着一头牲畜,是为的春种秋收自己有家伙什,乡亲们都忙,肯定是先各顾各的,而庄稼的时令是不能等的。
每次轮到我家养它的时候,我就很是欢喜地抢着伺候它。家里没有猫儿狗的,这么个大家伙儿,还很温顺让人摸,我就很高兴。拌草料足时我多给它加粮食的料,饮水,放风,起牲口脚,我样样为它弄得舒舒服服。
我记得那时候的阳光暖暖的,它一边吃我一边摸它的脸,大嘴一动一动吃得香香的,大耳朵扑楞扑楞地抖。大头大脸,够我玩好长一会儿。它太乖了,我上四年级的时候,我一个女孩子空车赶着它,它能穿过村庄里弯弯绕绕的街巷,一路安安稳稳地把我拉到老院子里去。
可是惟独有一次,它逃跑了。趁着夜黑风高,缰绳散了,夺门而出。我到院子里去,是看到它的缰绳松开了的,我连忙回屋叫大人,它就逃走了。发动了全家族的人终于把它找回来了,它其实只是共有财产。寻它的路上,父亲严厉地批评我,问我为什么不去先关门,害大家辛苦找它。我无言以对,我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我不知道如何应对一头预谋逃逸的牲畜。
叛逃失败,它仍需要继续服这沉重的劳役,默默支撑着几个家庭田地的耕耘。我能理解它的叛逃,但是即使成功,即使逃脱苦役,逃不掉的或者更是被屠宰的命运。这是我长大后想到的。
有一天,母亲告诉我它走了,那是我放假回家时,我已经不太关心田地里的事情。
我曾经亲密拥抱过的童年伙伴,从此消失不见,永远。
但我仍会偶尔想起它,忽闪着大眼,温柔地舔我的手,湿湿的,黏黏的,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