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河西 - 草稿

今天是周六,我远在安徽的表弟来四川探亲走人户到我娘家。

表弟还是很小的时候来过四川走亲戚,距他那次来四川大概有三十年了吧!

这个远房老表是三姨的儿子,也就是说是我母亲三妹的儿子。

解放前,哪家都有三五个姊妹,饭都难吃上,不知怎么把那么大群孩子抚养大的。

我从母亲那絮絮叨叨中知道旧社会时四川好像比外省还穷,你说穷,但也有外省人吃不上饭流落到四川安家嫁人的女人。

母亲共四个姊妹,外加头上一个哥哥最脚底一个弟弟,就是兄弟姊妹六个。其实中间还病死饿死掉两个,那两个哄爹娘的短命鬼死后还是母亲拖去埋的。

生的多,又吃不上饭,病了就病了,也无钱医治,母亲说她亲眼见死去的妹妹是何等的惨,小小的人浑身水肿的像个大冬瓜,落气后眼晴都闭不上,她要是去阎王爷那报到填写死因,阎王爷可能还会给她一条诽谤人间的罪名,哪有饿死鬼这么庞然大物的呢,水比食物更宝贵好不好!人体有三分之二是水合成的!

在那种时候,能存活下来也是要靠自己生命的意志力。

旧时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很顽固,两个舅舅成了家里的侧重开发对象,衣食还过的去。轮到几个姨,若不是外婆心好,手板手心都是肉的话,也可能生命早遭遇不测了。

母亲比其他几姊妹较滑头些,饿了自己上山找吃的,山上出啥偷啥充饥,反正那时大集体胆大的都偷。

但偷也要偷的好,偷时要防着看守的人,也有被抓的时候,当场抓住会遣送到家交给当家的处理,该扣月粮的扣月粮,该扣工分的扣工分。

为了哄住成天空空嘴巴和咕咕叫的肚子,母亲去山上觅食,被生产队管事的抓住后,为了证明给队上人看家里有管教,母亲不知挨了外公的多少打。

为了生存,母亲大月亮的夜晚爬上树摸了桃子梨子核桃橙子吃。

母亲还在夜里上山捣腾芝麻哄嘴巴,凡说事情的小就拿芝麻作比较,可见偷䒦麻充饥真是骗肚子哄嘴巴的事。况要把眼屎大小的䒦麻从它住的屋子没有声响地敲出,而且要使出毫无引灾惹祸的本领实在是难。

晚上要去打饥荒,母亲必须在天黑之前作好侦查工作,偷偷潜藏在䒦麻地附近,佯装割草或是捡柴,把她晚上要奋战的沙场来个全方面摸底。

狙击手上场守猎,先必须有耐心。

母亲下午早早潜藏在芝麻地附近一处荆棘从或是一处杂树林。

当月黑风高,天空把远处群山的眼睛抚得朦朦胧胧,仅有的一线微弱亮光从群山顶透出时,山就像一位睁只眼闭只眼的卫士,无声地盯着从乱丛中蹦出的一团小黑影。

而附近的树林,此时却化身魔兽或是鬼魂,它们都睁着圆圆铜铃般的焰目,伸着长舌头,高高挂在你身后的某棵树上,只等你一回头,伸出长长的爪子猛地将你抓住,一挤一揉,便将你捏成一团汤圆地塞进血盆大嘴里饱餐一顿。

大概旧社会因人缺吃饿死的多,所以这些鬼就叫做饿死鬼,它们也会在夜里一窝蜂地出山来寻吃,传闻那时走夜路的人遇上长鬼、倒路鬼的很多。

长鬼是什么鬼呢,就是明明你在它后面走着看到它和人一般的大小,走着走着,你却在不经意间发现它突然高出一个身长,而且越走越长。听长辈们传说过,据说有可破的法子,破除后它变成了一股白烟几下消失在你眼前,具体是什么道法,我都忘记了。

倒路鬼,另一种叫法是鬼打墙,我们这一代和上面老人多少都有耳闻些,那就是你若就是遇上这鬼了,它就和你一路聊着天一直陪你走着,你可能被它迷惑得一个晚上在原地打转,若没人把你拍醒,你可能累死冻死晒死在走着的路上。

但母亲对这类传说是置若惘闻,必竟饥饿比鬼魔还厉害,她心里担心的不是咳嗽的梧桐和一直盯着她瞧铜铃大的绿眼睛,她在她的战场慌张着从䒦麻壳中蹦出的千军万马发出沙沙操戈声,她怕这声音会随着告密的风传到管理员耳中,而招来外公棍棒的侍候。

可以想象的出,母亲如芝麻杆般的身体是如何在那凹凸不平的地中慌张着战斗,而赤脚是如何深一脚浅一脚对付那些被放倒后,锋利如刀尖般插在地里的䒦麻茬。

而会咳嗽的不是梧桐,第二天一大早咳着嗽来的宝长找到外公,让母亲的瘦骨架品尝了好一顿棒棍的威风,原来没拦嘴的风不是告密者,泻密的是母亲相依为命用来遮羞避寒破洞百出单薄的外衣,母亲用来装䒦麻的东西就是身上那件破衣服,一路走一路散落在地上,作着标记地带领宝长到了外公家。

虽然挨打,但也是做做样子,那年月,哪家没养几个贼娃子呢?

但挠是这样,也阻挡不了饥饿的逼迫,上山偷成了生命的出路,每遭一次打出门偷得更小心了。

听母亲说,二姨小时候属于很笨的那种,你说笨,但她又晓得去偷,只不过人不够滑头不够利索,总被抓,总被外公揍。

母亲现在还时常会提起二姨被外公用野地瓜藤抽打的事。

闹饥荒厉害的日子,家里分了几根个头比女人拳头还小的红苕,大集体那会,庄稼是靠农家肥去滋养,人都没得吃,哪还拉的出?这没进没出的岁月,庄稼自然只靠喝点雨露来维持生命,身体都难以成长,还别指望果实了。

能分到几根红苕,锅里再加小撮黄得快长毛的大米,熬一大锅香喷喷的红苕粥,干的在外公眼中早就有所属。

那天乘着外公上工时的缝隙,二姨把几根在外公心里早划分给她父亲的红苕偷吃了,被无意中撞见的邻居发现告密,屋檐下一堆用来做尖灶的野地瓜藤成了外公用来惩罚二姨的帮凶。

外公硬是把一截硬硬的地瓜藤抽成了软软塌塌的烂丝条后还不解气,拽着二姨的小脚从后山的小路倒拖着上山,听说二姨那时还生着病,外公是彻底狠心把二姨往死里边整。

母亲说二姨的衣服都被拖烂,露在衣服外的肚子被小路上的乱石和杂草刺破,一团血肉模糊,母亲每每提起时还会对外公有十二分的恨意。但二姨还算福人自有天相,命大没有被外公揍死,也没被丢山上饿死,但落下了哮喘这个顽疾病。

我想,二姨若是那时能记事,恐怕现在看见漫山的野地瓜藤会啐它一泡口水吧,然躺在屋檐下用来做柴火的地瓜藤也万万没想到,它在即将欲火焚身为人作贡献时,却被人用来作了帮凶,不仅让二姨皮开肉绽,而且自己也惹祸上身皮肉开了花。

二姨之所以遭到外公毒打,我觉得是她惹毛了外公吧,那时候偷外面的是不能算偷的,偷自己家里的就太可恶了,俗言讲家贼难妨,偷断屋梁呀!

在这么困难的条件下,三姨就是经同村嫁在安徽合肥的一个近房姊妹介绍而嫁到那儿去了。

三姨断断续续回过几次娘家,从她面容和身体上可以看出,她在合肥的日子过得还可以,至少比起母亲的这几姊妹要好出许多。

这个远方表弟姓周,我且在此唤作周表弟,至从小时来过后,就从没来四川了。每次三姨回娘家我们都叫她把一对表弟表妹都带了来,但三姨都没让他们来四川走亲戚。

我们也只从母亲和三姨的电话中获悉这个远方表弟的情况,这个表弟就是个折腾人的主,但也不尽是表弟的错,一个原因:怪也怪他出生好,吃穿住用不愁,反正国家搞开发嘛,几套房分下来住不用愁,还赔偿百多万的现款!

这个周表弟大概是《红楼梦》中那块蠢石的几世转胎,是托了高人来三姨家去的,至于为啥要选在三姨家,这大概也是他身为贾宝玉时三姨与他作了对头才有今世的孽报吧!

说到折腾人,却又说到他家的家庭情况去了,跑题了,但他折磨人肯定跟家庭情况有关系啥。

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人,哪知没钱人赚钱的苦,加之三姨和三姨父身体结实,还像一部没折旧的机器,可以每日的为家里添柴加油。周表弟就特么衣食无忧着地长大、成家。

没成家还好,他一个人不做事的玩,家庭也还容忍得了,给他长大懂事的时间和机会。

但是时间不容等他懂事呀,大了就应结婚的,有的说不懂事的人结婚后就懂事了,那也未然,偏生这个周表弟啥本事无还对对象蛮挑剔的,非漂亮的不要。话说回来,此次见到本人,他人才还是有,个子至少180有,长相嘛,还是过的去,要个漂亮老婆这点也还算过的去。

老婆自己耍的挑的,听说是蛮漂亮的,反正我们也没有目睹其人,这世上也真有物与类聚人与群分之分,三观不合的人是相吸不到一块儿的,周表弟这老婆娶的恰就又是一个败家娘们。

漂亮的东西要精心呵护,这表弟媳平时在家就只上上美容院,去歌舞厅跳跳舞打发时间过日子,老两口原只愿儿子结婚后能安分些,为他自己的小家庭负起责任来,没想到他竟招来一个更不省心的媳妇,为了家庭和睦 ,三姨和三姨父咬着牙忍了,反正家庭也还过的去。

日子就这么忍忍让让过还好,儿媳生了孩子后,却还是成天跟着周表弟不着调的疯玩。

这不,小孩子有公婆疼着,她没人事的过自己的风流日子,平淡的生活过久了忒腻吧,经常在歌厅里疯,就勾搭上了别的男人,偏生这周表弟就忽略了这种事,因为自己也是好玩的主。

女人一但有了私情,就有私心,一来二去的不怎么着调了,三五两天夜里玩到很晚,有时夜里还不回家,这个周表弟本就是宠坏脾气的主,哪容得了,小两口就吵架打架,弄的家里不得安宁。

后来这风流人索性在一次打架之后提出离婚,离婚理由是家暴受不了,这气傲的周表弟也愣是上了那女人的当,让那女人把一套住房和五十万现金卷走和野男人双宿双飞过日子去了。

生活上爱折腾的人,我看出了个问题,他们的共性就是自我为中心,做什么事只顾自己的感受,不顾全大局,稍有不如意就会扳弦,闹的一家鸡犬不宁。

也不知这个周表弟是命上占要惹这档子事还是没吸取教训。

第一次婚姻失败了,就再好好找个会过日子女人搭伙,愣是没想到他又出入歌厅舞场夜店领回一个风骚女人,气的三姨不得心时就打电话给自己姊妹诉苦拿主意。

这养儿子是干嘛的活路,简直就是在挖一个坑,自己挖起还得往里面跳下出不来!

当这个从风月场所领回的女人成了三姨的儿媳妇时,三姨又花了好几万为其置办黄金家私,又过户一套住房给小两口为安身之所。

这个都是人之常情,也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但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是,那个狗日的前妻知道后,隔三差五的来家里闹事,闹事又没得个堂堂正正的理由,反正意思是你不能再找,凭什么呢,你先红杏出墙,离婚还掏了家里一砣走,凭什么身份来搅和周表弟的再婚呢?

可就是有这么怪遭遭的事情,那个小贱人先是三番五次来家闹闹,后来居然发展到了撒泼的地步,敢摔砸三姨家东西,真是奇了怪的事了,三姨气的没法,向派出所报案,派出所调查后回复:家事,立不了案!

这真是叫三姨打掉牙往肚里吐的苦水呀,这个撒泼的女人应该就是晴雯的潜身,伶牙俐齿的了不得,还把她撕扇子的本领带到了今身!

三姨呀三姨,富贵乡里没温柔可言,那辈子你到底是大观园中的谁,去惹了那块顽石?

俗话说得正确,狗急了还上墙呢!

那天我刚屁股落坐到母亲的小屋,她就火急火燎地说道:“不得了了,你三姨家出大事了,你周表弟的手杆被砍掉了!”

我还没搭上腔,母亲又接着劈劈叭叭地道:“昨天那个女的又来闹事,被周表弟修理了一顿,回切叫了几个混混来械斗,三姨也召集了三姨父的几个弟兄伙,双方打了起来,把家里能砸得到的全砸得稀疤烂,双方都有重伤!”

“这下派出所有料了,有外人参与,聚众斗殴,情节恶劣,全部抓进派出所!”

母亲微垂的双眼皮好像被上锁了样,焦虑的只剩下一条缝,但我能感觉到从那条缝中拼出的深深忧虑的眼光!

“唉,这下这个儿子彻彻底底成废人了!”

母亲从椅子中直起身,无奈地吐了口气又坐了下去说道:“三姨家出这么大事,我们也是山高黄帝远,想管也管不到!”

我说:“那有什么办法呢,本来她是你们姊妹中最好过的,却是过的最不省心的人了。”

“这么远也不可能姊妹都去看望,况那家都有事缠身,我和你二姨幺舅商量了,三姊妹寄点钱过去算是礼数补人情!”

母亲这么说着,让我也跟着担心着起来,特别是表弟的手,被砍掉了还是只是断了呢?便嘱咐母亲多打打电话关注一下事情的发展。

表弟的再婚老婆被前妻莫名的纠缠而退缩出局,她对这段婚烟太恐惧了,这么无休止的纠缠和打斗,说不定还会有生命危险,半路夫妻嘛,谁还真患难与共?

他的第二次婚烟又告失败结束,就这么平白又损失掉一套住房!这个原本如十五满月般殷实的家,被两条凶恶的饿母狗啃成了初一的弯月,三姨的心肯定被千针万刺成了向日葵盘,只是她的心无法再面向着太阳吧,就是有阳光照进去,也会被扎过的心漏掉的。

姊妹连心,母亲对这件事也表现得非常勤劳,消息不断从电话中传来:表弟在不断的相亲之中!某天有人介绍个离异没拖油瓶的,某天在看死了男人有小孩的,某天又在看女亲只是长相有点失败……,但都是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这个人,经过两次失败的婚烟,还不知疲惫,择偶的条件变得越来越高标准。在母亲的碎碎念中,我又觉得表弟的性格绝对是三姨的真传,不然怎么为这件事三姨也跟着没有消停的意思呢?

无论我们怎么地担心,终是远水救不了三姨家的近火,哪怕是火烧到他们的眉头,我们的牵挂和担心对他们也无济于事!

大概三姨也疲惫了这件事,再或许是她习惯了这种受摆布的生活,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母亲念叨三姨。

打架被拘的事如何处理,周表弟的手伤得到底怎样,母亲没叨念,匆匆忙忙中我也忘了去关心。

有一天,在母亲粗茶淡食般的其他碎碎念中,突然上了一道奇菜。那天早晨一大早,我正理头卖力扒食,母亲对我说:”二妹崽,海云娃(周表弟的小名)来四川了!”

“在哪儿呢?还有谁?”我瞪大眼望向母亲,一团饭从喉咙噎下,气没顺过,又烫又哏,猛咳几下,憋气的眼泪直流!

“你二姨家”

“还有谁,豆只有他一个人,走的时候没跟家里面头打个招呼,到了成都才给你三姨说已到四川成都了。”

母亲把一碗饭放在腿上,仰望着房间某一处喃喃细语中又像是在叹息!

“这次出来好歹还给家里通了音信,你三姨说他要走哪切从不给家里人说,就像一滴水凭空被蒸发掉了样。”

母亲的目光没停留在房间某一处,她的目光已穿过高墙厚壁,落在了更深邃的地方。

周末,母亲吩咐我周六早点回她家,她邀请了表弟去家认门。

四川初冬的清晨,轻纱弥漫,天地在轻纱中继续着沉睡,太阳从山顶懒懒爬起,迷茫着双眼,他打了个哈欠,从帏帐中探出被浓雾模糊了的脸,一圈亮眼的银光在密雾中仿仿佛佛。

我和小儿在母亲电话的催促下出了门,狭长古老的乡街在房屋的抵挡下,拒绝了浓雾的侵袭。

沿街边行,小儿突然叫住我:“妈妈,后面有辆三轮车。”

我头也没回,心里嘀咕:都走到边边上的,我难道比一辆三轮车的身体还宽?今天就是不让,看又咋的!

小儿上前悄悄拉住我:“妈妈,后面车(里人)在喊你。”

我疑惑地一回头,后面三轮车正冲我打着响亮的喇叭。

见我回头,三轮车轰的一声窜到我面一前,嘎的一下住了脚,喇叭还对我欢叫了两声!

我一下恼火起来,本来周末不上班,可以偷个懒晚起来缓解平时上班早起的压力,这不这么冷天又早起,而且等着的家务让人觉得放假还比没放假让人心累,无端窜起一股暗火被这辆三轮点燃。

我拉下脸,正想以喇叭高叫的分贝去应战三轮司机,三轮车厢门开了,弟弟带着一脸恶搞的讪笑从面包似的车厢里钻了出来。

接着驾驶室门也被推开,在我霍然中二姨家的大表哥探出半个脑袋笑咪咪地和我打着招呼:“耶,二姐,听到喇叭也不让下嗦!”

“还是你们嗦,我正准备决(骂)人了呢!”

看见他们,一下子心情好了起来。

这时从车里又钻出来个身材魁梧的大个子男生,不用说,他就是要让娘家平日冷冷清清的灶台今天火热一番的人!

由于听闻他太多传闻,比起其他意外相见,我对他少了份惊喜,多了种从外观的角度去审视眼光!

我想从他的相貌去度量他的为人,但是从相貌上我的意识与现实没达成共识,以为这么爱折腾人的主会是一个个子中等眼神游离不定皮肉厚实的家伙,但是他与弟弟一米八的身高一站,弟弟就成了靠在一桩木柱上的竹竿,一下子把他的强壮优越出来。

这家伙单从表面看,咋也看不出是个不务正业的主呀!

所以,女孩子找男朋友,光看表面是看不出个性中的锋芒的!

由于知道他的底细,和刚见面我就杵着发楞的审视,弟弟尴尬地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在向表弟介绍我:“二姐,这是海云娃豆嘛!”

“嗯嗯,知道。”我从游离中回过神,向这个表弟点了点挤出一丝笑容。

“你好你好海云,我是二姐。”

“二姐,你好”表弟在一刹那的间隙也感觉到了涌动的尴尬,立马伸手过来要握手友好,我不习惯这么见面,只伸了一下手出去就缩了回来。

“好好,都好!”我随声附合以掩盖他伸手过来只握住空气的再次尴尬。

由于是半路的见面,没几句话来寒喧。小小的三轮车,已塞了两个高大个在车厢,没我容身之隙,我只好让小儿与他们同行,自己坐客车回去。

我先他们一步到达娘家,母亲已立在灶头忙活中午的伙食,一口锑锅正咕噜咕噜向外涌出白烟,鸭子和砂仁的香味已弥漫在空气中,有种浓浓的乡土气息在飘散。

我坐在灶门前添柴烧火,和母亲说着话。

“唉,要不是怕海云说看不起他,我打算就在老池街上招待他。”母亲为难的说道。

我知道母亲年事已高,她患有哮喘,一闻到浓油烟便猛咳不止。

“但街上出租屋太简陋,他又大老远来,不好不请到家里,只吃一顿饭,又要往街上去照顾读书的孙子。"

我从灶门口升起的那帘青烟后,见母亲双手撑着灶台愁着个脸叹息着说。

“不怕,三姨知道你的情况,她若知道海云没在你这儿耍几天,也不会怪罪你的。”我一边往灶口添着柴一边宽慰母亲到。

“要是父亲还在就好了!”我不合时适地小声补充到,我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不愿回娘家,是至从父亲去逝后,每一次回来,还是有父亲的身影挥之不去。在父亲穿堂的卧室来来去去的走,那架立着的空床让空着的屋子更显空荡,思念一个人而无处释放那种再也见不到的悲伤,唯有强忍着憋着一股鼻酸不让眼泪下滑,才能让事实摆平自己的情绪。

所以,我不愿回来,我让自己食言在自己对自己的承诺中!

我告诉自己父亲没了,要常回家看看的!

父亲一走,弟弟就顶起了家,一个不咋懂事的弟弟,看着他日益成熟,心里也不禁替他心痛起来!

这次表弟来四川,弟弟放下手里的活从成都回来作陪,也尽了母亲作为姨妈和弟弟尽兄弟的情份。

表弟来的不是时候,大家都在生活的正轨上前进着,又不逢大节公休,他来走人户只能以二姨家为主,其余时间也只有这个亲戚一天那家亲戚两天地凑合着玩。

为什么他只能以二姨家为主呢,因为二姨家的大表哥(小红哥)时间比较自由,他在两三岁时患了小儿麻痹症导致双腿残疾,不能像正常人那么去外打工挣钱。

我和母亲在厨房嘀咕了一会儿,就听得屋后马路上的三轮车喇叭声,他们随后也到了。

小红哥开着他的三轮摩托在娘家来过几次,由于马路在屋背后,再加上要下几阶石梯,每次到屋都是要人背的。

别看小红哥双腿残疾,可是他身体倒很强壮,如果不是有腿疾,他站起双脚应该是很帅的一个小伙子。

虽然小红哥比我姐还大几个月,但冲着他的残疾,他像是自我感觉比我们小(矮)了一截,一直都把我和姐姐叫成大姐和二姐。我们都任他那么叫,但我们好像又互不相让,反过来还是叫他小红哥,一笔糊涂的称呼我们浑叫了几十年,却又那么友好。

弟弟和周表弟把小红哥背到桃屋(客厅)的椅子上,他们就和小家伙们一起看着电视,弟弟则到厨房和母亲一起展示他对厨房的钟情来。

我的这个弟弟,脾性乖张,得到了父母的真传。他其实生性是好的,只可惜就是驾驭不了自己的脾气,凡事只要不如他的意,就掌握不到事情的火候,专横独断,只站在自己立场思考问题了。

他一上灶撑厨,母亲只能给他打下手。

我从小就喂灶王爷的食,到如今还喜欢着这件差事。

弟弟一上灶,就打开了话匣子。

“二姐,你不知现在小红哥在干啥子?”

“他不是挂在一个残疾人工厂上班吗,听大舅的媳妇邓表嫂说起过,上半天班,黑老(夜里)在南校区菜市场摆夜摊卖衣服呢!”

我一边往灶孔架(添)柴一边说道。

“那还是好久的事了呢,别个(小红哥)现在可没在摆地摊了!”

弟弟龇牙咧嘴地瞪着一双大眼瞅着我说,那样子仿佛是遇上了他崇拜的偶像!

“你不是说他摆夜市很赚吗?一个残疾人谋生城管也不会管的。”

我不知弟弟所云。

“人家(小红哥)现在在卖沙石呢,都做了快一年了,他屯了许多货,现在沙石厂关掉许多,沙石贵得吓人价格都翻了一翻!”

弟弟放下手中菜望向我,下巴向上一抬,又朝桃屋方向憋了一下嘴:“他是赚安逸了哦!”

“什么哦!他去上班和倒卖衣服已让我兴服了,他还干这个?!”我真的不敢相信他会这么行实(能干)!

弟弟叫母亲把鱼揉(挑)上豆粉,这时周表弟一人来到厨房坐在灶门旁,他说是和小孩不好玩,来找他大姨聊聊天。

农村厨房哪比城市厨房,大锅大灶还烧柴禾,一坐灶门前,满身的柴灰。

周表弟一走,就剩下小红哥一个大人和一群小孩在看电视,我对弟弟说:“要不叫母亲去桃屋(客厅)陪她俩侄子摆龙门阵(聊天)。”

弟弟就挥手叫母亲和周表弟去桃屋(客厅)聊天去。

母亲放下手中活,和周表弟去了桃屋 (客厅)。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才十一点,手机控的我顺便又翻了翻朋友圈。

灶王爷嘴里被我塞满了香喷喷的炸子柴(植物的主体部分),火苗长势仄人,发出滋滋欢愉的笑声,他的笑意把我脸映得滚烫,全身也暖烘烘的。

“别个(小红哥)还不止卖沙石,还和朋友一起倒腾房产(转手),虽然不大,但去年光一个地方转手就进了十多万!”

听弟弟的口气简直是佩服小红哥快五体投地了。

家里来了稀客,我和弟弟却一直关心着这个陪送的表哥,仿佛他今天才是这座寒舍的嘉宾。

其实母亲和这个表弟也没什么好聊的,有什么好聊的呢?家都被他败得如此了,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男人,按理应该是正挑起上老下小的重担不能分身,却不知什么原因和家里人使性子窜到了四川来走亲戚。

母亲上周未回家收搭了许多干竹竿在灶门前,烧火的只管灶孔冒火,干竹竿一燃旺火势猛烈,火苗呼滋滋在灶孔中欢叫。

“妈,快点给我揉瘦肉豆粉,锅头油冒青烟了!”弟弟大概让嘴上功夫压了轴,没了往日灶台上井然条理地操作。

我看看冒着青烟的油窝,拿起灶台上一个水杯正想灭火,弟弟说不用了,叫我抽几根柴出来就是。

我用夹火钳压住灶孔里的柴,控制住火势,如果从灶孔抽柴,等于给燃得正旺的火腾空间让它燃得更旺。

母亲从桃屋过来揉瘦肉豆粉时,锅里油已青烟四起,突然,“轰”的一声满锅窜起了红红火苗!

“快把锅盖盖上!”母亲慌忙放下了手中碗说道。

“我说用水灭了嘛不信,要先下锅的不先揉豆粉。”我被锅里一下子窜起的火苗吓了一跳,责怪弟弟道!

“还不是你,烧火不看锅头,还耍手机!心不在焉!”弟弟鼔起个大眼迅速地盖上锅盖,毫不示弱的向我示威道!

我立马起身端灶台一杯水泼向狂笑的火苗,水只在火苗中发出“滋”的一声叹息,立马被火收拾成一团青烟从灶孔挤出。

弟弟见火灭了,就揭开锅盖,哪知锅里的油火正是黎明前的黑夜,一揭开,酝酿下充足的温度立马驱走浓油烟,“轰”,火苗成柱升起。

与此同时,灶孔里的柴火像是听到了锅里油火的招唤,也从浓烟中苏醒过来,狼狈为奸起来。

我被两声轰响吓得跳起,赶紧挪了杯子从水缸里舀水向灶嘴猛灌几杯,几杯水下灶肚,灶嘴的火苗像醉汉子一般,软软的败下阵来,火苗倒在了水中,水亲火一芳泽,烟灭而逝!

“完了,锅里油烧黑了,不能用了!”弟弟今天口气还算好,没有凶巴巴恶我。

厨房笼罩在一团油烟和柴火烟雾中,“哪儿烧焦了呢大孃?”小红哥大声询问着。

“是我火烧大了,油锅燃起来了!”我自责道!

“咳、咳、咳……”母亲佝偻着背捂着嘴猛咳着离开厨房。

嘿嘿,姐弟光顾感叹,灶里灶外分了心。

一锅油化成了一股青烟一一一没了,锅也被熏得区麻子黑!

我想,三姨家情况大概跟这厨房里今天发生的事一般,本来可以红红火火的日子,由于干柴猛火,来得容易,败得穷光!

生活就像这样,怎样生活,关键得灶里灶外一齐上线,否则一处起火一处化烟!

等弄好一桌子家常菜,已是中午十二点多。

桌上,乡味十足,经过柴火井水煮的食物味道就是不一样,每次那对食物万般挑剔的姐夫一回娘家,都是不等菜上桌就会像小孩般先舀一碗独自享受着。

其实菜也挺家常的,一个炖鸭,一盆酸菜鱼,两盘烂肉豌豆,两盘熬锅肉,两盘素炒油菜头,还有一小盆肉片汤,就这样拼了一桌子,但比起在气灶上炒出的菜就是要香多了。

那种味道仿佛是从遥远的年代飘来,夹杂从饥饿的茅草屋上挤出红苕和大米的味道、从片片瓦房缝隙溜出熬肥肉的油香味、从厨房烟囱升起炖汤的补药味……

这些散发香味的炊烟从不用抽油烟机把它消化,它会从这沟飘向那沟,它还会挨家窜户地串连在一起,翻山越岭地为群山缠上一条白白的纱带。

那种香味袅袅地从小缠着我们的味蕾,那是一股家的味道。

菜没啥丰盛,但人气十足,三五声吆喝上桌,周表弟不知是不是做了客人显得特别礼貌,他坐上桌就嘴上说着好料好料,手上忙掏出手机拍起照来。

听母亲说那天在母亲出租屋吃饭他也拍了照,发给三姨看,我不知安徽的菜品如何,大概与我们吃的相差甚远吧,他是在稀奇四川的菜品。

上桌前,我看见弟弟从楼上抱了一坛子红红的桂花酒,难怪今年回娘家没见着屋后那两株桂花树上的妩媚,原来都跑他酒坛里了。

桂花酒,我也稀奇,向弟弟讨了小半杯,弟弟给自己和周表弟倒了一杯,正拿杯给小红哥倒,小红哥立马伸出手去抢杯子。

“我要开车,就不喝了。”小红哥急急说道。

弟弟听小红哥一提,倒也放下了杯,换之前,他一定会劝小红哥半杯的,为吃酒醉的事,我这个弟弟没少让人操心!

我今天也是稀奇酒泡上了桂花,讨了来尝个鲜,放鼻前闻闻,酒香占了上风,桂花的味道不知被酒泡哪去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倒在舌尖感觉到一点点桂花味道,待细细辩认,却又感觉不到,像被舌头藏了起来,似有似无的一股味道。

小红哥则和几个小孩喝着饮料,我尝了一嘴酒味,觉得索然,不再碰杯,再则我这个娇气的胃也不允许我的任性。

边吃边吹牛聊天,弟弟掏出烟来递给小红哥,小红哥没接,倒是我插话了:“少抽点烟,今天酒就不说了!”

我本想着母亲有哮喘,父亲在世吧唧吧唧抽他裹得像子弹头的叶子烟时,母亲就会大声驱赶父亲出屋!

“超哥(我弟弟)把烟戒了嘛,对身体也有好处。”小红哥端着饮料笑嘻嘻地对弟弟说。

“哪来那么容易呢?在外面做事,环境也会诱惑你呀!”弟弟申辩到。

其实我都劝了弟弟N次少喝酒少抽烟,他心情好时会开玩笑地回答:“不抽烟不喝酒,枉在世上走!”

心情不好时立马拉下脸凶你一顿,多半时他会用眼光杀你一刀,然后不理你转身甩腿走人,话都不跟你废半句。

“我就做到了,上次还是他们请客聚会,一包间人知道我不抽烟,烟瘾大的就在外去抽完又回座!”小红哥夹了几粒面前豌豆含嘴里正色的说道。

“可能有些只抽了几口过下烟瘾就掐掉回位。”小红哥猜测地接着对弟弟说。

“你不知道,吃个烟屁股,当个肥鸡母!”我在一旁打趣道!

弟弟转过头,给了我一个白眼!

其实,烟和酒自有它生存的妙处,朱自清说:好些人抽烟,为的有个伴儿!老于抽烟的人,一刁上烟,让自己的思绪流淌在烟雾中悠然遐想!

“就是白酒,我也少喝,基本就是喝的啤酒。”小红哥又尾追着前话。

“我可能做不到,只是尽量少喝,我们干的是体力活!”弟弟倒也是说的实话。


“你只要下决心,哪有办不到的呢!”小红哥以他为标榜,这俩兄弟就无话可说了。

桌上气氛有点紧张了,周表弟没出多少话下酒,酒已见杯底,转身为自己又续了一杯。

我又想多嘴拦周表弟少喝,又怕自己得罪他,又没喝我家酒,少心痛。

但原因不是这个,那天去母亲出租屋里,她正好打了电话收手机,面上焦虑地对我说道:“你三姨打电话说叫海云少喝点酒,他一醉了就要发疯,乱砸东西,家里被他砸坏了好多家具了!”

“他现在正和你那爱喝酒的大舅妈喝酒呢,我刚打电话给嫂嫂,叫她少给海云酒喝,但是你大舅妈说他已喝了好几杯了,不会有事的。”

母亲责怪起大舅妈来,像是真会发生什么事似的。

我嘴快反过来责怪母亲道:“你这么说,就不怕得罪大舅妈,要是海云知道你阻拦他喝酒也会恨你的。”

“你三姨叫我说的,喝醉了发生什么事那就不好了!”

“那三姨干嘛不自己说呢!”我怕大舅妈说母亲管了闲事。

大舅妈也是的,一直爱喝酒,前年胃还穿孔出血呢,住医院呆了半个多月才吃药保养好点,又不爱惜自己了。

我在旁边欲言又止,弟弟也是个酒狂,喝高了也会架不住性子。

小红哥像是为了缓和气氛:“我之前也是爱喝的人,后来我一个亲戚的儿子把亲戚的烟酒戒了。”

“他管儿子学习,儿子说只要他不喝酒抽烟,自己一定考出好成绩来!”小红哥有点尴尬地继续说道。

“后来那小子考出了好成绩,亲戚也只能照约办事戒了烟酒。”小红哥自己讪讪笑说,我边挑菜吃边洗耳恭听着,也附合地点头称赞。

“我也效仿亲戚儿子约定我杰杰娃(小红哥儿子),叫他好好学习,成绩上升了就带他走他幺爸那去!”

“深圳啦,去了没?”我放下筷子惊呀地问小红哥道。

“是呀,我带他走深圳小辉 (二姨的小儿子)那去了的。”

弟弟像是被他的话题再次吸引和打动,他转过本对着周表弟的身子,一只手插在翘起的二郎腿中,夹着烟的手道拐子支着桌沿举了起来,他向小红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这种做法。

提起孩子,两个酒仙倒也在推杯换盏中把泡冒到了桌面。

周表弟养的个女儿,还在读小学三年级,说起女儿,他倒搁下酒杯掏出手机打开,离开位置给我们看他女儿在学校老师为她录的视频来。

视频中的小姑娘倒是长得真的很可爱,周表弟让我们看视频的时候,他脸上的颜色是和悦的,是慈爱的,整个人看起来像这冬天里的太阳,让一切僵冻变得酥软起来!

这世上的情啊,只有亲情才会根深蒂固吧?!

“我把她弄到我们市最好的学校去读了,小孩就是要给她个好的学习环境,让她去经历磨练!”我突然觉得这个周表弟还是有可取之处嘛,对于孩子教育的事,他到超前于我,让我觉得自己给孩子的环境对不起孩子样。

“我把杰杰送到大英那个寄宿学校去了,让老师去严管,这样既可锻炼他的生活自理能力,又可让他从家庭的依靠中从小独立起来!”小红哥的话很有点高瞻远瞩的旷味!

一桌子香喷喷的菜被冷了场,高谈阔论氛围代替了本该对食物唇枪舌战的场面,我看见他们的话在碗盘上活跃舞蹈,而碗盘里的菜渐渐僵冻了身体!

我直起身把早冷僵的菜要弄去翻炒一下,小红哥就放下杯筷要下桌了,我都没见他怎么动菜!

我的话惊动了他们的酒杯,两个酒味相投的家伙又相对而坐,又你杯子里少我杯子里多起来了!

我对两个酒仙的下酒菜(酒话)不感兴趣,和母亲端起冷菜去厨房翻炒去了。

他们喝再多酒,说的话也是白话,大都是你白(你说一句白话)我也白(我说一句白话),但都成不了李白,说再多感慨再多,也成不了诗篇芳流青吏!

热菜上桌,两个酒仙不知嘀咕什么话在下酒,反正我认为他们说不出什么中听的话,大致是什么酒喝着什么感觉,或是你少杯我又多杯之类的话。

母亲出了厨房,和小红哥拉着家常,我也顺了条椅子加入进去。

见我坐下,小红哥笑着对我说:“二姐,你有物流巷练车,咋就没见你一次呢?”

“你还说没见到我,我知道你在物流巷后,每次练车我都伸长了脖子脑袋都挂在车窗找你,却都没见到你呢!”

他嘿嘿笑两声,我问道:“你到底在哪儿呢?”

“我物流巷门面接房了,我在那弄房子呢。”

“啧啧啧”我竖起了大拇指:“你太厉害了!”

我早听说他在重庆他老丈人那接了门面,就凭小红哥现在这双腿脚,我也是将信将疑的,还真是不实,原来在遂宁物流巷买的门面!

小红哥呀,小红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我这健全的脚脚手手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呢?

难道我真的象传说中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物种吗?亦或是我长头发短见识?

感慨呀,汗颜!

我一个健全的人还比不过一个长期坐在轮椅上的人,人生虽碌碌,却无为!

小红哥,上天没有亏待过你!也可以说上天也没亏待过二姨,小时候傻傻的吃尽苦头却养出两个杰出的儿子!

二姨的小儿子曾考上飞行员,却因为体检时颈上生了大拇指那么大一块癣而被淘汰,气得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粒米未沾。

待想通后重新振作补习一年,考上一本(医大),年年拿奖学金,自己贷款交学费,毕业工作后又自己还了贷款,婚前买房落户深圳!

“二姐,今天大姐呢,咋没来?”

“她和哥哥走成都她儿子那去了,是去见亲家呢!”我替姐姐作了解释。

“我见过大姐的,大姐可比二姐年轻多了,我还以为大姐是二姐呢!”周表弟接过话,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吃饱下了桌子,坐在了和小红哥并排的椅子上说道。

“二姐比大姐操心多了,大姐只养了个小孩子,都工作了,你二姐养两个儿子,能不操心吗?”母亲把我的情况分析给周表弟。

“是呀,你大表姐夫对大姐很宠溺呢,美容保养卡几千上万的办给大姐,大姐生性又比我开明!”我怂怂肩,假装活的很失意的样子。

“说起保养,我都十几天没去美容院洗脸了呢!”周表弟摸摸自己的脸望向小红哥。

“小红哥,你咋这么年轻呢?”他欺了欺身子看着小红哥的脸。

呵呵,我在心里嘀咕:周表弟你真定是个会生活的主呀,活脱脱一个现实版贾宝玉,脂粉味够浓的!

是呀,小红哥、周表弟、弟弟三人坐一块儿最大的却最年轻!

书上说,一个人生活得怎样,性格如何,他的长相和言谈举止都会告诉人。

从我和小红哥的接触中,他都是笑咪咪的,即使在大冬天,你也能从他眼中找到太阳的影子,忧愁仿佛遇到他都绕道走开了。从他嘴里,我从未听到一个报怨的字眼,难道他生活得真的很称心如意?

打记事起,小红哥就没在家闲起过。我很小的时候,每到寒暑假母亲都会把我送出去走人户,不是走姑姑家就是外婆家要不就是二姨家。

那是我读小学的事了,当我们放长假时,三姊妹经常打架把个家掀翻天,成天忙于农活的母亲哪有时间和精力来照管我们,她怕我们闹出事,一到放假就把我们这三个祸砣子分开来,让她省心不少!

二姨家在洋灰桥,我到二姨家去玩是外婆从她家把我转送出去的,大概小时候我也是个烦人的家伙。

小红哥比我大大概三岁,我去二姨家玩时,记忆中他那时就在洋灰桥马路边一家修自行的人户家学修自行车了,那时二姨家还没通公路,坐在轮椅上的小红哥是很少回家的。

当我上学坐在干干净净的教室学习文化知时,当我满山坡和同伴打猪草玩躲猫猫的游戏时、放假全亲戚玩个转时,那时小红哥就在自食其力了,最寒暑的季节,他是怎样一个人渡过的呢?

最热时候,我们在阴凉的屋子躲着太阳;最寒冷的季节,我们可以跑跑跳跳活动暖和身子!

小红哥呢?夏天在一张三面通风的蓬布支起的修车摊下,太阳偏西时的下午正对着他炙烤,小小年纪,他是怎么应付一群群咬人恶痒恶痛默蚊子的呢?冬天,我们就是跑跑跳跳也会生冻疮的季节,他一个人又是怎样在一张三面通风的蓬布摊下抵御寒冷的呢?”

时间到底赋予了他怎样的财富?让他可以事业、身体、家庭双丰收!

我的记忆,没装下小红哥太多的故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在别的人看来,生活大抵是个累赘。

可是,现在回想这一大家的亲戚中,却很少有人把他挂在嘴边反复地嚼来嚼去,一个人让人记挂的情况一般不外乎两种:一种是让人太不省心,另一种是活的太有价值!

小红哥却属于后者,他在所有亲戚中或许活成了一个传奇!

这个传奇也包括了他的婚姻,小红哥共结了两次婚。

说起这事来这在当今这个剩男溃泛的年代,许多正常的小伙子都没与女人沾上边边,而且那些小伙子也不傻长相也不错,可就是讨不到老婆,比起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他们若知道小红哥的婚姻,绝对打心里不服气,可能还认为小红哥的老婆绝对和他一样是个身体不正常的女人。

我也不知道我那从没下地走过路的表哥哪来那么大的魅力,可以获得一个正常女人的芳心,而且还心甘情愿为他操持一个幸福的家庭!

小红哥的第一任老婆是遂宁城市里的姑娘,名字很好记,和我之前公司一个好朋友同名同姓,也叫周敏。一般记住一个人先是记住她的面貌,才会记得她的名字,所以在我还没见到周敏本人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起初听母亲说小红哥结婚了,我真的不敢相信。

他一个残疾人,生活多半不能自理,他还有什么资本去照顾一个女人,而且哪个傻女人愿意嫁给一个身体不健全的男人?自己得不到呵护不说,还要反过去照顾他,要不是她自己脑壳有包的话,就是她也是身带残疾!

在我完全被电到的惊呀中,母亲替周敏作了介绍。

周敏是遂宁市里的姑娘,这个情况好雷人,一个城市姑娘下嫁农村,是人都会问:这是什么情况!

如果这也算雷人的话,那更雷人的是周敏也不是傻子,她有一个高尚的职业,那就是每天呵护着祖国未来的花朵,遂宁一所幼儿学校的幼儿教师!

有着这么高智商而且又有着大家公认美好职业的女孩,怎么会看上小红哥呢?

着实我也搞不清楚这种情况,那时的小红哥还在遂宁骑着他的手动人力三轮满大街小巷载客呢,若论他存在的价值,绝对算得上一个正常人生活所需要的工作能力!

其实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真的还在心里搁着一种猜测:肯定是周敏有一种残疾,不是性格就是生理或其他方面不容易让人察觉的毛病。

直到有一天,我见到周敏本人才对所有的猜测作个了结。

十七年前的春天,娘家为小侄女做满月酒,所有亲戚都来祝贺,我早就听母亲说替小侄女做满月酒请了周敏,我肯定是非常好奇,一大早收收拾拾回到娘家。

到娘家时,还是显得晚了点,屋里屋外都坐着摆着龙门阵的亲戚。

我一面和亲戚打着招呼,一面在人群中急切地搜索陌生的身影,路过地坝穿过桃屋,没见着周敏。

我便窜到厨房,见到双手正在一片白色煮气中穿梭的母亲便问:“妈,你不是说周敏要来哇,哪们没见到呢?”

母亲见我到来便说道:“人家远地方的都来了,你近地方的现在才到!”

母亲边说边向卧室走去,同时向卧室噜了噜嘴,我便越向前站在卧室门口向里一看,卧室光线暗淡,黑麻麻几团人影正在床边叽叽咕咕摆着龙门阵。

大概我和母亲把门口光线堵住,屋里一下黑了许多,他们才发现我们,都看向这边,母亲又走在我前面边走边说:“二姐回来了,她来找周敏耍,你们姊妹见个面认识认识。”

母亲右手指着床沿中央坐着的一团黑影回头对我说道:“这就是周敏。”

“周敏,这是二姐。”母亲说完就退出了卧室:“我要去弄灶上。”

卧室其实点着电灯,只是我从光线强的地方进到光线弱的地方视觉有反差,刚进入光线弱的地方时没适应没看清卧室里的人,等距离近了,才发现一屋全是母亲娘家的人。

外婆、二姨、表姐、表妹挤在一张床上坐着,小姨、大舅妈幺外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床沿中间挨二姨坐着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黄色小风衣,齐肩披发,整个人看起娇小玲珑,像现实版芭比娃娃。

近了我仔细地打量起周敏:皮肤白白净净,五官清秀,唯不足的就是个子太矮小了,卡在两个大个子中间,像个小孩的身材。

也许这就是周敏美中不足之处吧!

那天我们也没怎么交谈,我去的太晚,坐没一会儿就吃午饭,午饭后周敏和二姨两人就打道回府了。

那次见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之后在也没见到她了。

二姨的二儿子远在广东安了家,身边也只有小红哥为她们养老了,小红哥既然结了婚,二姨当然也盼望着周敏生下一男半女,以至于她们离开人世后也有人照顾小红哥。

可是周敏和小红哥结婚已有三年,都没一点动静,开始大家还觉得是时间上的问题,到后来,二姨就耐不住了,这没有孩子的婚姻本来就不完美,再加上小红哥有残疾,如果二姨他们过世,照顾小红哥的责任就只有落到周敏头上了。

为了弄清是谁的问题,周敏和小红哥都去医院检查,最后确定是周敏没有生育。

如果小红哥是一个正常人的话,可能他们的婚姻还可能维持下去,但要一个弱女子晚年背祔起照顾一个残疾人的责任,可能那个女人要有很大的能耐和决心才能办到。

在确定了这件事后,平静的生活就发生了很大变化,先不说二姨对周敏有看法,就是周敏自己本人对生活也陷入了悲哀的状态。

周敏在家开始有意无意说一些伤害小红哥的话,说小红哥是一残疾人,之前她能担待小红哥生活上许多不能自理的事,现在一麻烦上她,她就会不乐意,还会说一堆的话伤害小红哥。

小红哥还在市里载客的时候,二姨时常接济他们的生活,地里出什么就送什么给他们,他们的小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渐渐地周敏也不那么满足了,隔三差五地回乡下,要了这又要那,还一个劲向小红哥要钱。试想一下,小红哥一个残疾人,一不抽烟二不酗酒三不赌博,又没什么社交,一天日晒雨淋挣的汗水钱全交给周敏了,哪还有什么私房钱呢?

周敏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无疑是在给家里挑事。她就这么经常找小红哥吵,弄的小红哥心里特别烦闷,出门载客也心神不宁,有几次还差点出事。

为了躲避这种战乱的生活,小红哥许多时候都呆在乡下不愿回城,生活就隐入了秃废状态。这么一来,矛盾就从小家的不平静恶性循环到大家的不得安宁!

小红哥和周敏是自由恋爱的一对夫妻。我听母亲说,小红哥和周敏的认识是在西门口,那时小红哥在西门和幺舅摆地摊做生意,幺舅卖菜,小红哥卖水果,周敏的母亲不知在西门做什么生意,反正是几个摊位挨在一起。

那时周敏放学就会去她替母亲,两人经常在一处见面,像小红哥这么健谈而又勤奋的残疾人是不多见的,他性格温和,不像有的人身残性格也残废,加上他本身相貌又不差,周敏算是被他打动了。

这么吵吵闹闹的过着,加上小红哥本来生活中有许多不方便,周敏又不再管,他很少在回去,劳累一天后就回乡下。

婚姻就在冷战中慢慢走向消亡,那段时间小红哥还是坚持尽一个做丈夫的责任,虽然没几时回家,但经济上还是以周敏为主,把每月的收入上交给她。

其实,婚姻若要走向灭亡,光是两个人的感情出现危机是不够的,它必须要有一根导火索,还需要一粒火种才会引爆婚姻。

写在这之前,只是靠亲戚们对小红哥的传言,而传言是在日积月累中存下那么一点,小红哥上段婚姻具体消亡原因在心里已成结,我从侧面不同角度对母亲作了侦查,发现她也所知无几,一搁浅,就无从下笔写下去了。

前不久,手机又收到小红哥发来的信息,内容是几条语音和一段视频,那天是我一远房表舅家接儿媳,他发信息是问我为什么没去,当然他也知道我上班是去不了的,其中另一层意思我估计大概兄弟姊妹们聚到了一起,摆谈龙门阵时提到了我,健谈的小红哥就发来信息给我感受当时的闹热气氛。

小红哥没上过一天学,我想他能用手机接打电话已经很不错了,但他却盘弄起了手机中的智能机,而且还杠杠的玩起了微信这个时髦的沟通玩意儿。微信这个东西就是好,它太平易近人了,写不来字的,要联系谁只要聊天面输入栏调在语音状态下,按着语音输入方式就可以和对方聊天了,而且的而且在WiFi状态下使用微信所有聊天方式是免费的哟!



这个自身条件有异于常人而生活状态又无异于常人的人此时让我想到了二叔家的大堂弟,同样是身理上的残疾,但两个人的生活状态是迥然不同的层面。

人生,有的人活着真的很不容易,看看眼前的世界,你会发觉许多有趣的灵魂,他们如尘埃一样的平凡,而又比尘埃高出一层;他们的灵魂平凡而自带一种光芒,在大山里逶迤出生命之中一股新生力量,让人看了更加坚定坚持自己一生理想和信念。

二叔家的大堂弟患有癫痫,在不知情的襁褓之中抽搐成了腿脚残疾,照理说他的一生理应是需要人照顾着生存的,但是,我相信:上天造物成这样必是有它的主张,虽说大堂弟腿脚不便,至少他还能蹒跚着行走,他还拥有一双健康的双手,以至于他还拥有一颗健康的脑袋一颗超常的心!

二叔已去世八年,一个家庭失去顶梁柱,这个家庭就会横遭变故,三堂弟育有两个儿子,他和老婆常年在外打工,二婶婶只好在街上照顾两个孙子上学,这样一来,家里就剩下大堂弟一人,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大堂弟就开始煮早饭,无论春夏秋冬,每当天边泛起白肚皮,雄鸡打第三遍鸣的时候,我们隔着几间屋子就能听见二叔或者二婶婶的叫唤声:“建娃子,建娃子,起来煮饭了,我们弄到锅里了的,快点起来煮,我们走了(上坡干活去了)啊!”

勤劳的乡下人都起的早,大人一早就上坡忙活去,估计饭煮好一会儿才会回去填肚子。七八十年代,家家户户都育有几个小孩,一家总会有那么一个宝贝疙瘩,他们大多是幺儿幺女,俗话说的好:黄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出头鸽子先遭难,这就是生在农村的娃最真实的写实,小红哥和大堂弟都是一样:长子、残疾、没上过一天学、从小就开始学习生存技能、都勤奋上进!

由于大堂弟的残疾,便使得他与我们的生活隔离成了一道沟,一道从不逾越的鸿沟,现在回想起来,儿时的记忆,是无法与他重叠的,我们上学时他没参与过;我们遍山捡柴割猪草时他没有参与;我们偷偷玩乐做游戏时他没有参加;我们年少无知密谋干傻事时他更没有参加……

他们的小时候,过早地体验了生活的艰辛,没有童年志趣相投的伙伴。大堂弟每天一睁开眼,便是农活缠身,从小便风里来雨里去的跟在父母身后,学得一手农活!在童年的记忆里,我甚至忽略了大堂弟的存在,以至于现在无论怎么想,也搜刮不出关于他成长的记忆,唯有清晨那一声声的叫唤声,催着他老熟,催着他过早地担当起生活的艰苦!

儿时已离我们远去,岁月在脸上无情的划下轻痕,时代改写着生活,那些山村的繁华记忆,已被现实收买!每回一次山村,都黯然神伤一回。

山村已人迹稀少,几里路难碰见一个熟人,那些儿时藏在大山的梦,已被新时代新面貌所掩埋,上学那条泥泞的弯弯的小路不知去向,小河弯弯的溪流已断了欢唱,大片的油菜已定妆在脑海,山坡的杂草取缔了绿油油的麦田……

那些根置脑海的记忆被封存,儿时伙伴的故事版本现无以翻新。村子里面,唯有大堂弟歪扭歪扭的身影一直陪着大山,他是大山不离不弃最忠实的粉丝,而长大的我们则成了大山放养的游民。

这个五一节,我和家犬子回娘家,这天天气舒爽,头天下过夜雨,整个村庄山林葱茏,鸟语沸腾,一派生机盎然,下了车,转过山嘴,便见空旷的田间,大堂弟一拐一拐背着背篓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他从来不与我们打招呼,我们碰面时我才会招呼他,远了,即使他立在原地张望出是我们他也不会吭声,杵立片刻,就忙各自的去了。

才月初,清馨的空气夹带着憋辣花的暗香,山林除了鸟儿的欢乐,便是渺无人语,大堂弟支着脑袋瞅了一会儿我们,便一拐一拐向着田坎边一蓬茂盛的野草拐去,他放下背篓,弓着身子割起了牛草来。

前两年,大堂弟养了两头牛,一头耕牛,一头小黄牛,还外加一只黑花的大肥羊,每次回村,都会见他牵着他的大财们在三叔屋后的柴杆子上放养,肥肥的大肥羊壮的像头小牛,每次我见到他都会向他开玩笑:“建舅舅,你是这里的大地主哦,养了这么几条肥牲口,就这几条活宝加起少说也有万把两万块,地地道道的万元户!”每当这时,他总是羞红着脸回答说:“哪有哦二姐,都养一年多了,就是卖了,除掉本钱也没什么赚头,一天还忙死个人。”话虽如此,但他回头看着牲畜们的眼中发着一种光芒,那种眼光像是我们在钞票面前隐藏不深特有的光辉,这种神态让我觉得他是无限满足的!

看他那样满足的光景,眼前总会浮现出三十年前的那一幕。

那是夏天的农闲季节,红薯在地里翻行牵藤,那天我在大人的催促之下及不情愿地背着柴背篓顶着烈日懒懒的上山捡柴。

太阳火辣地翻过山顶,阳光如穿刺般扎得人头晕眼花,知了在树上像被掐住脖子般拼命哀叫,还是上午阳光就如炙般燃烧着空气,我望望山林,选择了山林深处树木最茂密地方行动,炎热的农闲季,村民们早早上山干完活也早早地收工回家了,此时山坡除了鸟叫和蝉鸣声外,山林子里一遍寂静。

我打起精神,麻溜地窜过几坎高岩,在几棵梧桐围着的一处空地停下,空地的草坪拴着一头大水牛,一边甩着长尾巴赶着身上的牛大蚊一边低头啃食着鲜草,我认得那是二叔家的大耕牛,二叔乘农闲外出打零工去了,我想这牛大概是二婶拴在这儿的,等她回家吃完饭牛也吃饱了就好牵回家。

我稍歇片刻,抬头扫描了几棵梧桐,枝叶繁盛,枝丫的最底端兴许还有几枝干树丫,把它扳下大概也够撑起我背篓的面子了。

我丢掉背篓,脱下一双发黄了断了耳朵的白凉鞋,嗞溜一下窜上树,突然树上一阵嗡鸣声,接着是一阵细水丝乱射在我向上仰望着的眼睛和微张着的嘴巴里,该死的受惊的知了喷了我一身尿,慌忙闭眼低头甩了几下脑袋,用衣袖揉了几下眼睛后几下蹭到树叉上。

汗水已顺着额头流到脸上,阳光从叶缝中穿过,一点一点洒在身上,一阵阵微风捎过一阵阵热浪像坐在火炉边一样。我静下心坐在大树叉上打算休息片刻,突然,一阵轻微的呜呜声传进耳里,像是有人在轻轻抽泣,我立即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又觉得附近像是有人在扯拉草的声音,又像是有人在重重的跺脚,我低头环顾一下地面,除了二叔家那头大肥牛外,山林应该是空无一人,那这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呢?

我一激凌,目光落在距梧桐树十几步外的坟堆上,一个可怕的传说此时从脑海蹦出,听村里人说:就是这些坟堆中的那堆最大的坟,它的主人是一个极壮的年轻人,他死于非命,死后大眼圆瞪怎么弄也闭上不了,最蹊跷的是到入敛时尸体还柔软跟活人一样,没有办法就这样也把这他抬上山埋了,没想到他的坟从一堆小士丘在个把月时间猛长成一堆大坟包,甚至赛过此地多年的老坟,而且从他去逝那天起,村子里的狗日夜的吵闹着,像发了疯似的从院子的这头嘶叫着扑向院子的另一头,有时还像被人打了似的嗷嗷地哀叫着夹着尾巴逃到村口,立在山嘴向着村子呜呜哭泣。

这些狗就这么吵闹着村庄,年老的长者就开始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这个村子这么不得安宁,迟早要出什么大事的,大家一定警觉起来!”有的又说:“狗通人性,但狗也通阴,牠能看到不干净(阴魂鬼魄)的东西,像这么一天逗得狗嚎的肯定是怨恨很重的阴魂在村中乱窜,才惹得狗一天在村子里鬼哭狼豪。”但最吓人的就是这种说法了:这狗从某人死后一直叫着,肯定是某人在阳间有什么冤屈或是对什么事不服阴魂不散,这种人处在阴阳两界,阴司也奈何不了他,拿他没办法。其实他这样是很无奈,他的魂魄在阳间游离不散,既不能归于阴司收留,也不能投胎转世为人,这就是传说中的孤魂野鬼,这种死人非得在阳间找到一个替死鬼,他才能转世投胎为人!

这样的议论开始在村子里悄悄蔓延开来,传说得神乎其神,有人甚至说像这样死后不瞑目又不收尸的人,吸收日月精华后,尸体会慢慢成长,而且牙齿也会随之长尖长长,长到一定程度,他就成为僵尸(我们小时候叫做草口大王)会活过来吸人血供自己生存。

当这样的谣言散播出来后,村子里的小孩子几乎都不敢出门,大白天大们也不再那么早出晚归,况且那狗还一直在叫,叫得声音都嘶哑了也闭不上嘴。这样子也不是办法呀,村民们再也坐不住了,他们派了村里威望最高的长者到死者家去商量这事,商量后一致认为请埋这个死人的道士来解决最为合适。

道士请来了,他说在埋这个死人时都觉得这个死人非常异样,只是没想到他有这么厉害。他给死人又做了一场超渡的法场,又上坟察看了一下情式,化了一碗神水,喷于坟头,然后叫死者家属挑了家里夜壶里的尿泼于坟头,然后取了犁钯上的钯钉钉入坟头。

说也奇怪,经道士这么一折腾,是夜村里一下子就安然了。但每当中午和傍晚时分,走到那个深弯处,总会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非得一个人上山的话,还会竖着汗毛地硬着头皮上山去。

此时我想起这些,惊恐地呆坐在大树叉上,额上的热汗一下了一变成了冷汗流大滴大滴往下流,视觉模糊中又觉坟墓上面冒着丝丝青烟,仿佛那堆坟就快要炸开了来!

正在畏缩中,突然轰的一声响,像是有人摔倒地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慌乱的摔打声,我惊的身子一发软,眼睛一黑,意识模糊中急的抱住树干,吓的险些从树上掉下去,这一惊一吓神志又清醒了过来。

我神定后甩了甩头,确定那坟堆并无异样,这时二叔家的牛仿佛也听到这声音,抬头支着脑袋向不远处二叔家那块红苕地“昂……昂……昂……”地长鸣了几声,又在原地焦燥不安地打起了转来。

我抱着树干疑惑地看着牛,牠竖起耳朵挣大着圆眼,脚蹄子在草地上留下慌乱的踏痕,总是向着二叔家红苕地引颈长鸣,很急切的样子,像是有谁在招唤牠似的。

这时听到远远的有人声由远及近,顿时没那么怕了,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我甚至好奇起那摔打声来,向地下张望了一会,索性顺着树杆溜下了地,随地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石子向着二叔家红苕地走去。

离苕地越来越近,那摔打声也越来越重,还伴有呜呜的哼咽声,我甩开步子小跑进二叔家红苕地,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见茂盛的红苕地最里面一行有一个人正在行子里打着滚,我一惊:不好,是有人被蛇咬了吧?不由的心里直发毛,赶紧三五两步窜上前。

我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大堂弟倒在苕地的小沟里,嘴巴一张一翕地正吐着白沬,喉咙像被什么异物堵住断续地发出哼哼咽咽的声音。他的头不停的摇摆,双脚不住地蹬着地面,由于他躺在苕沟里,脚用力蹬地的时候使得头一下一下也跟着蹭着地面,从口里流出的泡沬顺着嘴角流到地上,他的头来回地辗压着泡沫,弄得头脸全是泥浆。

他沾满泥浆的脸扭曲着,双手使劲地抱在胸前,被他辗压住的苕藤已成了“肉浆”,藤汁和着泥土沾满一身,他的样子像是掉进了沼泽,正努力地想站起来,他越是努力就越抽搐,脚不停地发出“啪啪啪”拍地的声音。

他这是怎么了呢?是不是快要断气了呢?站在太阳底下的我刹那呼吸紧促,脑袋一下嗡的响了起来,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了,这种感觉让自己害怕,双重恐吓之下,忍不住哇的一下大叫了一声哭了起来,我一边尖叫着哭喊一边往回跑,惊恐中脚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每跑几步就被苕藤勾住脚摔倒在地,慌乱之中断了耳朵的烂凉鞋不知被丢在了哪儿,一只脚趾甲不知被苕藤还是石头挂掉半边,鲜红的血汩汩往外冒,我顾不了更多,爬起身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大堂弟,他的头偶尔摇摆一下,脚还在拍地,只是没那么有力气了。

我觉得他快死了,可能来不及回家叫人了,我的神智逐渐清醒了起来,立即双手合成喇叭状大声向着院子呼叫:“二妈,快来呀,卢建快死了!”我边喊又边跑向他。

他双眼紧闭着,白沫不断,缩紧的身体让我感觉很痛苦。

我没停下我的喊叫声,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在叫我:“小清娃,在哪儿?”那是三婶急切的声音向着这边跑来,“在二妈红苕土里,三妈快点,他快没气了!”

当三婶流着一身汗气喘吁吁跑到我身边时,我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叫着大堂弟弟名字:“卢建,卢建,快醒醒,你快醒醒呀,我是二姐,你别不理我呀!”

三婶见到大堂弟这样,唬着个脸对我说:“青犯人耶,他是母猪疯(癫痫的土话)发了,我是说和你三爸听到有人在闹,你三爸切叫你二妈了。”

三婶蹲下身子沙哑着嗓子叫着大堂弟:“建娃子,建娃子,你烂犯人爪子了,快醒---醒---,醒---醒醒呀!”大堂弟没有丝毫允应,我看见三婶低头别过了脸,用袖揩了几下眼,而后嗞溜滋溜几声醒了几下鼻子,然后回过头用劲扳开大堂弟紧抱在胸前的手。

只见大堂弟的手里紧紧拽着一把杂草,我这才发现,大堂弟是在翻地里的苕藤和除草,他已翻得快完了,大概是还没吃早饭。

远处已有几个人吵闹着奔跑来的声音,三婶还蹲着身子拉着大堂弟的手腕不住地吸着鼻子,我停止了大哭声,喉咙一块硬物堵着,眼泪还是止不住向外冒,太阳火辣辣的烤着头顶,让人难受的窒息。我立起身子张望,正好看见草坪上站着的牛也支着头目不转睛望向我们,牠已停止了昂昂叫唤,尾巴一甩一甩地赶着牛蚊!

一会儿功夫,二婶三叔和院子里几个邻居飞似的扑愣愣来到身边,三叔二话没说提起身子已快僵的大堂弟甩在背上一群人又飞似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树林中……

他们走了,我呆呆地在原地立了好久,周围又一遍寂静,眼前是一个坑,滑溜滑溜的一个坑,还有大堂弟淌下未干的白沫湿湿的一大遍,白花花的太阳把翻过的苕藤烤得焦奄……

牛儿此时仰天长鸣了一声,我模糊着眼无力地爬上树,扳下那几叉干柴,匆匆回到了家中。

所幸三叔把大堂弟及时送到医院,现在才有那几只肥牛羊鲜活着村子!

我不知道,他对他的生活有没有过悲哀?

岁月把山河洗礼,时代把社会更新,山村青瓦矮墙葬送了老一辈的生命,鳞次栉比的高楼襁褓一代新人,农村人口城镇化,冷巢空院抒写着山村境况!大堂弟守护于山村,他在空旷的田野颠簸的身影异常高大,他像一位边疆战士,不离不弃地固守着他的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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