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司主】
绣品昨夜已被人取走,来人奉上了丰厚的谢礼。还有一方墨玉透雕牡丹纹花熏,搁在几案上古雅可爱。
这一单过后,她照例是要歇一歇的。自出师后在这云浮城已有两年光景,声名渐为人所知。大凡能人,都该是旷达随性,不为名利所累,时候到了,自然有人请你出山。她尚在等一个机会。
云浮是邺国都城,东西贯道,南北相通。有童谣称,“云浮都,天子脚,道上行人摩肩踵,燕宿金柱玉雕堂”。这是极言其繁华与人烟阜盛。
在这神游天外的当儿,檀娘已经端上了点心粥品,素瓷小碗里是熬的稠稠的红枣银耳莲子粥,一小碟腌渍的梅子菜。漆盘里摆放的点心是厥饼,用厥粉做成,软塌厚实,像年糕的口感。
这些她以前都是不懂的,只是这京都里的达官显贵,在预约她的绣品之时,总是附赠一漆盒各样精致小点,以示心意。久而久之,练就了她的眼力与品味。
窗外窸窸窣窣有雨声,春天的雨总是来的不经意,去的静悄悄。行人也渐少。她又拈起一块厥饼,闲闲咬下。心里已然下定了主意。
出得门外,撑一柄油纸伞,穿街走巷,越走越觉人烟稀少,屋宇轩然。又转过无尽巷道,眼前视线陡然清旷,乃是一座碧瓦飞甍的宅院。
门口的镇兽非是石狮,而是不知名的异兽。她注视良久,竟陡生寒意,它们的眼睛雕的幽深,似乎也在打量着来人。
此处即是她托师兄打听之人的宅邸,门首匾额上一字也无,只见两扇黑油大门,巍巍然若青山。
然门口无小厮应门,她只好收了伞上前去叩青铜兽面门环,手指刚触到那冰冷的质地,门扇竟已在她面前缓缓洞开,那一瞬间,将踏入未踏入之时,隐约从空明里传来一声钟磬音,心神为之一肃。
然进了门,景致竟大不同,颇为萧疏落寂。两边是抄手游廊,中庭里迎面一带翠嶂挡在眼前,山石随意堆砌,苍苔满布,藤萝掩映,修竹丛生,隐隐露出羊肠一条石子漫的路。雨色微茫,越发显得绿的绿,幽的幽。
左右无人,正自踌躇,忽见小径深处藤萝微动,眨眼间钻出一只通体洁白的鹿,眼睛又大又温润,提起一只前蹄歪着头看她。
见她呆愣愣盯着自己动也不动,白鹿用前蹄在地上敲了两下,转头向路深处走去,尾巴一摆一摆,走了几步又定住回首看她。
这下她明白了,原来是让她跟着它走。鹿怎会如此有灵性?走进路深处的那一瞬她回首望,黑油大门已经缓缓合上,这个宅邸处处透着古怪,未曾谋面的主人也让人越发觉得深不可测。
又行过一个东西的穿堂,过几层仪门,终见到正房厢庑廊院,一色的粉墙黛瓦白石台矶,简洁整素。
正打量间,一直引路的白鹿倏忽不见,一声轻响,正对着自己的布青门帘被人卷起,是一个年轻男子,脸上素无表情,平平语气道,“里面请。”
进得门里,年轻男子将她一路引进一间待客厅,转身就要离开。她忍不住想询问几句,奈何他先开口说,“姑娘不必多问,稍等片时,司主自会见你。”言罢关门离去。
她只好寻个位置坐下,心中有无限疑问,也略有忐忑。实在是这里太过让人不安,等了大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她再也坐不住,觉得这里是如此的憋闷。
站起来想出去透透气,已经走到门边,身后却忽然有极轻微的衣袂拂地之声,伴随而至的还有忽然游离在空气里的暗昧的草药气息。
她猛然回头,屋子里的光瞬间黯沉下来,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无声无风,她却又一次隐约听到虚空里的钟磬筝鸣。
看清缓缓步出之人的一瞬间,那根弦忽然“铮——”的一声。
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