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那口井

        如果不是因为爷爷过世,我不会在故乡连续呆上几日。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口曾经给我带来无限记忆的水井,依然是儿时的模样。而我,就不会在叹息声中期期艾艾,黯然伤神。

        我的家乡坐落在群山环抱的村庄,因为它在村落的最中央,故取名为中寨。在爷爷做公社书记的时候,它是露布公社管辖的一个寨子,离公社办事点五里路程。村里居住着韦姓唐姓徐姓三大家族百十户人家,其间也杂居着一户姓朱的,一户姓吴的,一户姓周的和一户姓刘的。村里只有一口井,它坐落在村子西边,姓朱人家的右侧,姓吴人家的背后。是全村唯一的水源地。

        村里人不但常年在这口水井里担水回家做饭、喂猪喂牛,还把多余的水引进田间地头浇灌庄稼。我曾经写过一篇《抢水》的文章,就是讲村里各家各户抢这口井的水去灌溉田里的秧苗。小小的一股水从水井边一直往下流淌,经过不断渗透,到得两三里远的田里时,几乎只有麻绳那么粗细了。因为灌溉秧苗供不应求,村里就轮值放水。于是,赶上天旱时节,田间地头整晚整晚都有人在放水、守水,也就有了抢水的镜头。

      水井的蓄水量不大,十来挑水的容量。它的四周由青石块砌成,上面有一个顶,避免枯叶杂草掉进井里。井口由一块三四尺高的原石竖立拦着,原石中间凿一个缺口。要是蓄满了一井,多余的水就从缺口处流出来以免撑破水井。原石前面铺着一块不到一平方米的石板,石板的四周是高一些的石块拦着,构成一个四方形的样子。对着井口的一块不用密封得太紧,再次使多余的水继续往下,流到前面大一点的水塘。然后继续往下流淌,一直流到到远处的田地。

      我对这口井的感情很深。小时候家里担水的责任都落在我的身上。年纪尚小时,驾驭不了肩膀上的扁担,妈妈就给我定做了一个小号的木缸背水。我们叫它扁缸是因为它本身就是扁扁的。新扁缸做成后,我就迫不及待的去背水了。由于还没掌握好背水的技巧,一缸水背回家只剩下半缸,其余的都荡进背心里去了。然而这有什么关系呢?那时的我们总有使不完的力气,继续去背第二缸,第三缸就是了。技术好的背水人,一缸水在背上能做到一股也不荡进背心里去。妈妈就是这样的背水人。

      除了每天负责背水把家里的水缸注满,我还承担着浆洗衣服,淘洗猪草的任务。每天放学后,必定背水。要是赶在周末或者不忙的时候,就去水井边洗衣服。水井边那块平平的石板,是一村人洗衣洗菜的地方。如果同时去了几个人,就得排队等候。假如洗衣洗菜的同时去了,洗菜的就在靠近水井栏板石的地方,用井里流出来的最干净的水洗菜。洗衣服的则往下在后面洗,淘洗猪草的再往后,在最下面大一点的水塘里洗。

      最开心的洗衣时间是大人们都在地里干活去时,我们几个伙伴就脱掉鞋袜,在光滑的石板上噼噼啪啪踩洗衣服。小孩子力气小,用手搓不好衣服。七八岁十岁的孩子,都是赤着脚踩洗。噼噼啪啪!嘻嘻哈哈!如果水井缺口的水流不出来时,还得用水瓢舀水出来冲洗。有时一个伙伴负责舀水,一个负责踩洗衣服。其实哪里是正经洗衣服呢?力气用得不好,洗衣服的污水溅到井里也不管。直到担水的大人来了,吼着说我们把井水弄脏了,把井都快舀干了,几个伙伴才快速的拧干衣服,胆怯的彺家里跑去。

        这口井的水始终源源不断。眼看着已经见底了,舀水时都有了沉淀物,等大家说一会儿话的功夫,它又蓄得小半池水了。最关键的是,不管旱季还是雨季,这口井从没干涸过。它水质清冽甘甜,每家每户都是直接饮用,从没有喝开水的习惯。更值得一赞的是这口井的水冬暖夏凉,很适合我们浆洗衣服,洗菜淘猪草用。

      冬天来了,农忙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妈妈就会分派我们拆洗家里的被套床单,打扫屋子,准备过年。这时,水井边就更热闹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从天亮到天黑,从白天到黑夜,都有人在水井边来回。我们把裤腿卷得高高的,赤着脚在石板上踩洗衣服。水温温热热的,一点也不觉得凉。空气里的温度比水里低,为了洗衣,也为了玩水,我们都不愿把脚挪出水去。井里的水在冷热空气的交替下,烟雾缭绕,不断蒸腾。我们在温水的浸泡中,也忘记了归途。

      家乡多美啊! 可是它再美,也没留住我这颗叛逆的心。而且,外面的花花世界使我忘记了故乡。至少有二十年的时间,我一步也没踏入过它的怀抱。

      如果不是妈妈叶落归根的日子到了,我依然没有回故乡的打算。秋风瑟瑟的早晨,我陪着妈妈的灵柩来到故乡。汽车在山间公路盘旋着,渐渐的,故乡映入了眼帘。我用羞愧的目光偷觑着故乡,青山依然,它还是曾经的模样。仙人桥河水终年不歇,滔滔不绝。小岩口大岩口依然雄壮高大,巍然不动,老鹰岩那展翅飞翔的老鹰,不减年轻时的风姿。而我,却背叛了故乡二十几年,终究做了异乡人。

      妈妈叶落归根后,我还是只能答应她,每年清明节一定回故乡一趟。平常几乎没有去过,偶尔去了,也是三两小时就走人。不是故乡容不下我,是变得越来越世俗,越来越不懂道理了。

      爷爷的葬礼刚好是暑假。这次,我没有理由不陪他最后一程。奶奶过世了,外公外婆过世了,妈妈也过早的离开了我们。爷爷虽然九十一岁才离开,可是想着故乡再没有最亲最亲的人可以牵挂,我的心不禁一阵阵酸疼。

        为爷爷守丧的一个午后,我突然想在村子里走走。于是带着儿子和姑姑的女儿出门了。曾经用着分粮食、集合开会的村公所还在,可是在村公所通往水井边的路,却始终也找不着了。分明记得经过村公所,再经过大爷爷家门口的桃树下,过了朱姓人家的背后就是水井边。可是村里的一个老辈偏偏指给我们往下一条从刘家和周家门口经过。只是随便走走,也不忙,就听从老辈的指引从刘家和周家门口过去。

        在一片竹林掩映的地方,又找不到去路了。竹林边有几个孩童在玩耍,我问他们去水井边的路怎么走,他们不但不指路,反问我从何而来。儿子调侃说:“看,你不是故乡人了。如果是本村人,怎么会不知道水井边怎么走呢?”

      水井边哪还是曾经的模样?小小的井口覆满了杂草,青石板也被枯枝败叶掩埋着,井沿上塞满了黑黑的胶管。曾经干干净净的水井边,现在有如一座低矮的老坟,在秋风中,它苍老得没有了模样,没有了尊严。

      我心里酸疼着,不知如何是好。如今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自来水,地势低矮处的人家,直接把管子插进水井,把水引回家去用。地势高一些的人家,就从远处的山背后饮水回家用。就连曾经严重缺水的外婆家的村子,也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引水回家。他们说,现在用水量大,村里的水不够用了。引用了远山更好的山水之后,村里的水井就很少有人关心了。

      风烛残年的老井,失去它的使用价值后,也渐渐的无人问津,不被重视。于是,我又想起了我们家承包的那些土地来。它们不也是这样的遭遇吗?

      今年清明节回故乡上坟时,爸爸给弟弟说起我们家曾经的那些土地。三升种那几环太远,爬坡下坎的,没人去种了。潘家屋基那块靠山,早丢荒了。奶奶留下的那块熟地,吴姓人家种着。弯弯里那一块,我考取师范时,政府部门以我吃上公粮为由,收回去修学校了。我们家在故乡的承包地,除了自留地二叔家还种着,别的都已经流落到异姓人家去了。土地上劳作时留下的美好故事,又回到记忆里去了。

      我们完全的成了异乡人,成了不折不扣的异乡人。水井和土地的命运,又怎么能主宰呢?只能默默的祈祷,希望有那么一天,它能回到曾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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