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

“他哪点比我好?”

我的声音艰难穿过凝结的空气。对面是忆萍白净而消瘦的脸,冷峻的眼眸锋利如匕首一般,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寒光。

“他哪一点不比你强?” 她的声音棱角分明,石头般掷地有声。

我的手不禁抖了一下,三分钟的烟灰从指尖瞬间塌落,打在大腿上,水珠般四溅而去。我没有动,只是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那里蚯蚓般蜿蜒的代码中有一个光标,一闪一闪计算着这段婚姻走向死亡的距离。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现在还有几个男人抽烟!” 她的话犹如撒落在大理石地面的弹珠,噼里啪啦跳个不停。

“我这几天不住家里了,你也考虑一下,看什么时候办手续。”

她撂下最后一句话,咣的一声摔门而去,把自己切割出这个四十几平熟悉的空间。

我愣了一会,掸去大腿上零落的几粒残灰,落点处微红的皮肤下,一股钝疼如晚点的绿皮火车姗姗来临。

1.

十年前,天桥汹涌的人流中,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忆萍,这场景熟悉得就像从前无数次的相见。

那时她刚大学毕业,在一家民营小企业做文员,怀揣着拥抱未知世界的一腔热血,义无反顾把自己这块白布扔进了社会的大染缸。

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彼此从交谈的只言片语和社交媒体展示的有限信息中脑补出对方的形象,并用自己认知里的美好品质进行润色补全,虚构出一个理想的对象,然后倾注相当的热情投入其间,丝毫不理会这虚构和现实之间的差距。

在忆萍之前,我也接触过一些女孩,但都如过眼云烟,不是自己的缘份。天桥的那次相见,是我和忆萍线下的第一次,只是第一眼,我就知道,她又来了,那种感觉就像是远行的游子再次看见故乡。

忆萍很聪明、好学上进,很快熟稔了这个世道的种种规则,并游刃其间如鱼得水。她对这个世界一切好的东西抱有朴素而热切的欲望,毫不掩饰自己攫取的目光。

比如说包,在我眼里只是一个装物品的容器,她却可以依据品牌、款式、材质、用途、季节、颜色界分为几十个类别,并迅速甄别出每个类别中的佼佼者,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千方百计占有最好的那一个。

她这种热切追逐的气场,常常让我如台风中飘摇的小树般感到压力。在她殷切目光的期盼下,我的工作也一换再换,终于换到了在这个世道还能挣些钱的计算机行业,并赢取了她的芳心。

在这之后无数平淡而琐碎的日子里,我把大部分时光和精力折算成银行卡上不断增长的零,以勉强维持她的欲望与我们婚姻关系之间微妙的平衡。

三年前她的一次升迁打破了这种平衡。作为总经理秘书,她开始生活在欲望与现实无比割裂的两个世界,这种扭曲积聚的能量常常会不定期释放,就像夏日里浓墨渲染的积雨云,轰隆隆的雷声中斜刺里劈出几道明亮的闪电,为我们的生活带来酣畅淋漓的一场暴雨。

我开始担心起我们的婚姻,就像担心波涛汹涌大海上的一艘小船。我在犹豫是不是适时告诉她那个隐藏已久的秘密,来换取我们婚姻生活再多几年的风平浪静,可没想到,她还是先一步提出了弃船上岸。

她总是这样,喜欢主动出击,掌控一切的样子,为我们平凡而又一潭死水的生活不断制造无常和惊喜,在某种程度上让我们彼此的人生显得波澜起伏,或者说——坎坷。

2.

我们约好最后再详谈一次,地点在恋爱时常去的那家咖啡馆。

为了显示我的重视与诚意,我花了一小时在一堆她的卫衣、打底衫、毛衣、袜子、秋裤、内衣下面找到了心仪的那件衬衫,皱巴巴的如同烂菜叶一般。我不得不重新漂洗,晾干,然后又花了半小时,在另一个底层收纳箱角落里找到了皱得不那么厉害的西式短裤,配齐了一套,穿戴整齐去赴约。

傍晚的咖啡馆人不多,夕阳的霞光透过落地窗勾勒着桌椅的线条与光影,空气中漂浮着咖啡豆研磨、烘培、蒸腾而出的细小分子,那味道就像是冬天旷野上燃烧的枯草,有些焦香。同样弥漫空中的还有舒缓的钢琴曲和一些细碎的交谈,共同建构着这个空间的特征与品味。

忆萍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上,旁若无人地一边照着小镜子,一边用睫毛笔刷着睫毛,我心里明白,她不是刷给我看的。

我在对面的椅子坐下。她仍是刷着睫毛,用另一只眼斜睨了我一下,问道:“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总是这么直接,单刀直入,不给人留下情绪铺垫与酝酿的时间。

这种直接像打火机一样点燃了我内心不快的小火苗,我绵里藏针地回道:“考虑什么?”

啪的一声,她合上了小镜子,收起睫毛笔,脸上开始乌云笼罩,目露寒光地盯着我说道:“你说考虑什么?别在这给我装糊涂,我可没功夫和你在这瞎扯淡。”

她作势要收拾东西往外走。我的心开始有些慌乱,担心这命运的魔咒再次应验,忙着急地喊道:“等等,忆萍,我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她眼神有些疑惑,但最终还是重新坐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裙角,盖住翘着二郎腿的膝盖。

“其实我不是刻意向你隐瞒这件事……只是不确定告诉了你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尝试着深入如化石般久远的记忆森林,可太多的枝桠纵横交错,不知从何处开始讲起……

“先生,您看您二位喝点什么?我们这也有西式简餐。”咖啡馆小哥的突然出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接过小哥送过来的餐单,递了一份给忆萍。

“这事说来话长,我们能不能边吃边聊。”我试探性地问忆萍。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晚上不怎么吃饭,我喝杯拿铁。”

我中饭吃得早,已有了些饿意,点了西冷牛排,色拉,美式,拿铁,将餐单递还给小哥。

“你也要多注意些身体,不能光顾着减肥。”我看着她碎花连衣裙下消瘦的身体,忽然捕捉到了久远时空中的一丝记忆。

“其实你以前不这样,一顿能吃五只胡饼,就着一大海碗的羊肉汤。”我慢慢复印着那个时空的一些细节片段。

“……胡什么?”她有些诧异。

“胡饼,唐朝长安城里的一种饼。”

“胡饼?你是不是又在和我胡扯淡,我什么时候吃过胡饼?”忆萍有些愠怒。

“那时候爱美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吃,又不是你一个人。面食长膘快,满大街卖得最好的就是各种饼,蒸饼、煎饼、汤饼、胡饼……胡饼你最喜欢。”

她的眉头开始皱了起来,一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情绪开始积聚,我知道她会有这种感觉,但我不得不继续我的讲述。

“那时候贵妃体重一百五,全国流行丰腴之美,低于一百二的连婆家都找不着,要不是你比铁匠家的闺女重了二十斤,咱俩也续不了前缘,打家具时,我还专门嘱咐木匠把松木的床板换成黄花梨木,结实。”

“你TM说什么乱七八……”忆萍的愤怒被上餐小哥的到来憋了下去,像是雷阵雨中一声未释放完的闷雷。

小哥仔细地把咖啡和菜肴在桌上摆放整齐,我让小哥把凯撒色拉摆在中间,这样忆萍饿时也可以吃上两口,色拉她是不抗拒的。

看着小哥拿着餐盘渐渐走远,我斟酌着以什么样的字句和次序把那个秘密说出。

“……忆萍,我是一个永生人,咱们已经认识了很多个世纪。看在这么多年的情份上,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啊?”忆萍刚喝完一口拿铁,拿杯子的手僵在空中,那个秘密把她的嘴撕扯成了一个O。

“是真的,”我急忙说道,“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岁,在北魏的时候我第一次发现我死不了……那时我是一个石匠,参与开凿云冈石窟第十二窟,为孝文帝献礼。那天中午你给我送饭,我正在窟顶凿飞天像,你往上给我扔焦饭团,我伸手去接,结果没掌握好平衡,失身摔了下去……十来天后,我从坟场苇席中苏醒,赶回家才得知你因为内疚已经寻了短见……”

我缓了缓,喝了一口美式,看见忆萍脸上的乌云又渐渐开始积聚,仿佛酝酿着又一次的电闪雷鸣。

“这都是真的,不信你去看,在第十二窟前室窟顶西南角上的飞天像,我特意在它屁股上刻了你最喜欢的牡丹。”我绞尽脑汁搜罗细致的枝叶来佐证着那个秘密。

忆萍脸上的疑惑夹杂着愤怒越聚越浓,我正预备着迎接这情绪的再一次释放,可它忽而转瞬消失一空,忆萍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关切。

“你这两天休息得怎么样?”她脸上浮现出久违的温柔,像是穿过乌云缝隙的一缕阳光。

“还凑合吧,睡得断断续续的。”我拿起刀叉小心地切下一块牛肉,放入口中,一边琢磨着她问这个问题的初衷。

“我知道,这个事情对你来说有点难以接受……可咱们俩感情已经没了……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对吧?别想得太多,也千万别钻牛角尖……这坎跨过去了,就是一片海阔天空……再说,比我好的姑娘多得是。”她慢慢地叙述着,确保这些字句清晰无误地送达。

我沉默了一会,放下了刀叉,看着她关切的眼眸问道:“他比我有钱?”

“……他有别墅。”

“……忆萍,你知道吗?民国的时候,你也像现在这样喜欢物质生活,喜欢大房子。为了讨好你,我把前朝私藏的所有老物件刨出来换钱,买了两百多亩地。”我一边讲述,一边重新拿起刀叉对付那块牛排。

“可是你知道吗?快解放那年的土改,咱俩被压着到处批斗、挨打,差一点就被毙了,要不是平时对佃户比较好……张庄的老王,全家没留下一个活口,他才比咱们家多十几……”我费劲地切着,一根粗壮的牛筋脉络清晰地贯穿整块牛排。

忆萍仿佛有些焦躁,不断变换翘着的二郎腿,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我说:“你能不能清醒点,别活在你的臆想中,一千多岁,你得老成什么样?满脸褶子,头发掉光?……你总归要面对现实……”

“你能不能让我说完,”突然间被打断,就像上课走神时被老师一黑板擦扔在脸上,内心的不快再次被点燃,我压抑了一会继续我的讲述:“那次批斗后你就留下了后遗症,一听别人提地主两字就全身发抖,家里有点余钱都会让你提心吊胆,宁肯把钱送给亲戚朋友,也不愿在家里放着……”

“我有病,把钱都给别人……你能不能考虑考虑现在咱们这事该怎么办?”

忆萍再次打断了我的话,在我内心不快的火苗上又浇了一瓢油。那块牛排上粗壮的牛筋也让我崩溃,像条蛇一样在刀下扭来扭去,我的刀不断在光滑的瓷盘上切割,发出尖利刺耳的噪音,扭曲着耳根的咽道,最后用力的一刀,直接把那块牛排戳离了盘子,掉在桌上。

“这TM什么破牛排!”我终于彻底释放了我的愤怒,用力把刀插在了桌面上,震颤着杯杯盘盘发出踢里哐啷的响声。

忆萍有些惊愕,我看到一丝恐惧从她的眼里闪过,像是夜空划过的一颗流星。“你……你别激动。”她喃喃地说道。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说完了那段回忆的最后一句:“你知道吗?那个家庭成分问题,像乌云一样笼罩着我们剩余的人生,二十年后,批斗再次来临,那两百亩地,直接把我们俩送进坟墓……钱多,有时候也是祸患!”

“您好,先生,牛排是不是不太对您胃口,要不要给您再换一块?”闻声而来的小哥看着桌上凌乱的牛排说道。

“不用了,不想吃了。”我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忆萍放下了交叉的二郎腿,坐得居然有些拘谨,她有些胆怯地看了我一会,说道:“你这几天多休息休息吧,别胡思乱想……卧室床头柜第一层抽屉有一些安神的药,你也可以吃一点……我晚上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我点了点头,目送着忆萍消瘦的骨架撑着连衣裙飘出门外,她走得有点急,逃一样。

3.

夜里下起了小雨,打在窗外树叶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响声,和着远处传来的此起彼伏的蛙鸣,吵得人睡不着觉,我起身关上了窗。

忆萍走了后,这床显得无比的宽阔,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丝毫没有顾忌。

也不知过了多久,墙上昏黄小夜灯的光晕渐渐模糊、荡漾开来,把我笼罩在一片明亮的光影里,忽而我在这光影中极速下坠,像是落下了深不可测的悬崖,我刚想喊叫,那光影慢慢斑驳起来,把我带入了一个清晨的森林。

那森林像是刚下过雨,湿漉漉的绿草上晶莹着一些露珠,一些鸟儿在不同的枝桠间跳跃,发出啾啾的鸣叫,一只鹦鹉般色彩艳丽的鸟落在一截树桩上,左顾右盼着,忽而它盯住树桩旁一朵绿色的石斛兰,突然啄起来,不一会,石斛兰花瓣零落,只剩下一根残枝。

那鸟扑棱棱飞了起来,斜刺里穿过树梢,越飞越高,陷入蔚蓝的天空,倏忽又像是受了莫名的引力,极速上升,直至云端,在一片白茫茫的云朵里,幻化成人形,跪在一位白发老者的面前。

“师傅,这段孽缘何时方能了结?”

“你们的缘份有善终之日,便是解脱之时。”

那白发老者说完便挥了一下拂尘,腾云而去……

“师傅,师傅。”我在自己的呼喊声中醒来。

我看了一下表,凌晨三点。扯过床边的毛巾被盖住脚头,又沉沉睡去。

这梦,我已经做过无数遍,我熟悉它就像熟悉自己手掌的每一条纹路。

4.

我在一片砰砰的拍门声中醒来。

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用力揉搓着眼角的分泌物,让它们沙粒般沿着脸颊跌落进枕头。

我打了个哈欠起床,伸着懒腰,踢拉着拖鞋去开门。

老刘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外,他是我的老丈人。

“爸,这么早就过来了,有事吗?”我往门外看了看,忆萍也跟在后面,神情有些胆怯。

“我听忆萍说你这两天思想情绪上有些波动,过来看看。”

“那您进来慢慢说吧。”

“不了,是这,你这个病吧,得尽早看。别让它发展太快,到最后不好收场,你收拾几件衣服,我和忆萍陪你去医院看看。”

我察觉到一股敌意的能量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有什么病啊?我没病!你们先回吧,我还要再睡会。”我作势要关门。

“哎,哎,”老刘突然叫了起来,“医生,医生,快来。”

楼道里突然冲上来两个白大褂,拽住我的胳膊就往门外拖,我一下蒙住了,语无伦次地喊道:“干什么?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放开我!救命啊,放开我!”

慌乱中,我用手死死扒住了门边,一边用脚胡乱地往外踹着……

我听到了滋,滋,劈劈啪啪的一阵怪响,扭过头来,正看到闪着蓝色火苗的电棍戳在我腰眼上,我疼得一下张大了嘴,却喊不出声音,我觉得自己抖得像是狂风中的一个稻草人,在失去知觉前,我看到了刘忆萍面无表情的脸。

……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精神病院的病床上,屁股有些疼,不知道他们给我打了什么针。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和蔼的老医生走了过来。“醒了?自己能起来吗?……跟我过来,咱们聊聊。”

我跟着他,在医生办公室坐下。

“听说你是永生人?”他眼神怪异地看着我,一边说,一边打开病历本写着什么。

我没问答他,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有烟吗?”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包软盒中华,一手拿住烟盒,另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在撕开的口子旁拍了拍,两根香烟弹了出来,他抽出其中的一根,递给了我。

“哟,还是医生有钱。”我笑着接过烟,夹在手上。

他又递给我打火机,我左手接过来,啪的一声点着了桔色的小火苗,右手夹住烟,烟头凑在火苗上猛吸了一口,烟丝滋滋地瞬间被烧得通红,我熄灭了打火机,鼻孔喷出两股浓浓的烟柱。

“我不是永生人,”我酝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两个人才是永生人,尤其那个刘忆萍,她是个老妖精,已经活了一千多年……”

老医生有些惊愕,皱起了眉头。

我看了看他,继续着我的讲述:“我知道了他们永生的秘密……所以他们想谋害我,把我诬陷进精神病院。医生,你要为我做主啊。”

老医生啪的一声合上了病历本,嘴角带着坏笑说:“我看你这不像有病啊……还能给我这瞎扯淡。”

“嘿嘿,”我笑着说:“您看,是不是赶紧放我出去,我还得工作挣钱呢,是吧。”

“不行,先过一个疗程再说。”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枯萎。“太坏了你们,光想着挣钱是吧?还讲医德吗?……烟再给我一根。”

他刚打开抽屉那一瞬间,我手疾眼快地抓过那包中华烟,扭头往病房跑去。

5.

忆萍再次来医院,是一个礼拜后的事了。那天天不错,阳光明媚。

我到接待室的时候,忆萍已经来了一会,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

“我听医生说,你这段时间状态不错。”她脸上带着笑意。

“本来就没病,都是你们陷害我,赶紧把我弄出去!”我没好气地说,一边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你恢复得快,出去的时间应该也不远……哦,对了,今天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请你帮一下忙。”她一边说,一边翻着包掏出一本书,从书的夹缝里抽出一张纸。

我拿过书,看了一下封皮《细雨中的等待》。

“这是他写的,今年刚出版,你要是想看的话,我给你留一本。”她眼里闪烁着炫耀的小火花。

“哼,”我掂了掂书,扔在桌上,复印出另一段久远的记忆:“康熙年间,你也是爱好舞文弄墨,我为了你,也算是附庸风雅,跟着桐城的戴大人一起编撰了《南山集》。可谁曾想,几年后,康熙大兴文字狱,竟惹来杀身之祸,《南山集》一案,三百多人被处决,这书哪是随便能出的……乾隆的时候就更离谱,千钧一发这样的词都不能用了,用了就被砍头,知道为什么吗?”

“……”她听得有些愣,没说话,大概以为我又犯病了。

“满清入关,对汉民强推削发、畜辫,违令者斩,有些宦官喜欢咬文嚼字,说是千钧一发,不就是说头发很重要吗?这不是给削发唱对台戏吗?于是奏了一本,乾隆斩了几个没长眼的,从此以后,再没人敢用这词。”

“……你要是不想看,就算了,说这么多废话干嘛。这个文件你看看。”她脸色又开始晴转多云。

我接过信纸,上面写着《离婚协议书》。

“忆萍,一千多年了,咱们就不能有一次善始善终的婚姻吗?”我把信纸扔在桌上,忿忿地说着。

“每过一段时间,你就投胎来找我,你记得前世也好啊,次次都喝孟婆汤,忘得个一干二净,还次次让我不得善终,你折磨了我一千多年,还没够吗?不就是啄了你几口吗,你还想报复我到什么时候!”我越说越气,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你要是不想签就算了,改天吧。我先走了,下面还有人等我。”忆萍见我情绪激动,有些慌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我走近窗口望下去,一个男人正坐在一辆奔驰轿车里,玩着手机。

“忆萍,你再给我次机会,让咱们这辈子的缘份有个善终行吗?这些有的没的,你上几辈子又不是没有追求过,我不都给过你吗?”我冲上去拽住了忆萍的胳膊。

“你放开我!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你能给我什么?你该去吃药了!”忆萍用力地甩掉了我的手,向门口走去。

“站住!把信纸给我,我成全你!”我向她喊道。

忆萍愣了一下,转过身回来,从包里掏出笔和信纸递给我。

我认真地在纸上签下了三个大字,把信纸扔给她,扬长而去。

6.

“这就是我和忆萍的故事……我猜到了开始,可没猜到结局。”二号喃喃地说着,眼睛始终盯着树干,那里有一小队蚂蚁在树皮的纹路里踽踽而行,有的扛着比脑袋还大的食物,互相碰撞着触角忙忙碌碌。

“你猜,我在纸上写得是什么?”他仍是盯着树干。

“……”我没言语。

“是孙悟空,哈哈哈哈。”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他笑得蹲在了地上。

“二号,五号,该吃药了。”远处传来熟悉的叫喊声。

我拉着二号一起慢慢向病房走去……

“她以后还会来找你吗?”

“不知道,应该会吧。”

“这真的是让人很崩溃的一件事啊。”

“谁说不是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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