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是一个既传统又现代的组织,不论社会和时代如何变幻,它似乎永恒地定格和流动于历史的岁月里,从未消失,也注定不会消失。
想起自己曾就读、工作、参观和停留过的学校,它们串成一条生命的长河,承载着我成长的记忆,温暖、真切又生动。如今,这些学校有的已消失,有的被合并,有的易址重建,有的改了名字,也有的屹立如初。与之相关的那些成长故事,有的早已遗忘,有的仍在心中。它们大多是抽象的,但也有具象的。比如学校里的建筑和物品,如校门、教室、窗台、黑板、讲台,还有跑道、树木,甚至围墙,等等。当然,这些都与人相关,最终也指向人,包括校长、教师、同学和我自己。而这也代表着学校文化建设的两个角度,即内生和外显。
一、载道:积聚学校文化的价值底蕴
回想我曾经走过的学校,浙江春晖中学门前的白马湖、镇海中学内的园林亭榭、安徽桐城中学那棵相传由姚鼐种下的树、天津耀华中学在动荡的年代里建成的西式建筑,无一不是穿越历史,延续至今,沉淀为学校文化,继而弥漫在校园之中,甚至弥散至学校之外。
大体而言,学校、学校的建筑以及各种“存在”,承载着人类有传承价值的言行,绵延成了“学校文化”。梅贻琦先生曾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英国学者罗伯•高菲和盖瑞士•琼斯认为:“建筑群建立起来之后,你看不到它的柱子、栋梁与钢筋,但是少了它们,建筑物将会倒塌。文化对于学校教育质量来说就是这样。”[1]
细究下来,我们发现,底蕴深藏的历史文化、富有地域特色的地方文化、气象万千的时代文化,在学校文化中得到孕育、绵延、生长。即使是新近分设的学校,历史上被迫或主动易址而建的学校,学校的建设者和管理者们也都努力地寻找学校的文化背景和底蕴,以谋迁移,借助再造,以获重生。这正是学校文化恒久生命力的体现,也是学校文化号召力和影响力的反映。同时,这也是学校文化的传承使命。
“‘学校文化’最早是由美国学者华勒于1932年在其《教育社会学》中首次使用的,他指出‘学校文化形成的来源之一是年轻一代的文化,之二是成人有意安排的文化。前者是由学生群体中的各种习惯传统、价值观念以及受影响而产生的情感心理和表现行为等构成。而后者则代表了教师的成人文化。由教师群体的各种习惯传统、规范准则、价值观念和心态行为等组成’,是‘学校中形成的文化’。”[2]显然,从“学校中人”这一文化传承和创造的主体而言,学校文化分别存在于成年人的经验世界和未成年人的未知世界中。值得注意的是,认识学校文化不是对成年人文化和未成年人文化的简单相加,而是二者的融合。当然,它也是社会文化的子系统,因此又从属于社会文化。
学校文化,是学校作为一个对人进行精神培育和文化养成的系统性机构的全部内涵,是学校的一切,它包含静态的、动态的,物质的、精神的,平面的、立体的,历史的、当下的、未来的等多个维度。它是一个综合性的“大”概念。
有人说,学校文化是物质文化、精神文化、制度文化和活动文化的总和。我觉得,总体而言,学校文化包括有形的和无形的两个层面。其有形的部分,或依然存在着,或留在历史的档案中,或永远存活于经历者的内心深处;其无形的部分,正是透过物质的存在或人的活动影响着人的生命状态和成长路径。而无论有形或无形,它都如风过留痕。
二、内生:凝聚学校文化的源头活水
学校文化建设越来越受到关注和重视,这是当下的现实需要。顾明远先生指出:“学校本来就是传递文化、创造文化的特定机构,学校文化的建设是学校应有之义。但是,不是说,学校一建立起来就有学校文化。学校文化的特定含义是经过全校师生长期的努力建立起来的具有本校独立品格的文化传统。这种学校文化传统一旦建立起来,就具有指导学校办学方向、统一价值观念、引领师生教与学的行为的作用,就能凝聚全校力量,为实现学校的办学目标而努力。学校要重视仪式、标志的建设。一条校训、一枚校徽、一支校歌往往反映了学校的精神面貌。总之,要让学校的一草一木都有教育意义。”[3]
的确,从我刚参加工作时的小小校徽的变迁,到后来我所见到的很多学校恢复、修缮和添置的各种景观,都反映了我国学校文化建设的发展进程。如今,凡有一定条件的学校,都开始注重从物质到精神、从制度到活动的全方位建设,力求“既蕴含现代标准又植根历史传统”[4]。正如石中英先生所言:“学校文化建设的核心是价值观建设,支柱是现代化的学校制度建设,载体则由校舍、校园、设备,以及各种仪式、教育活动和人际关系等构成。”[5]
近期,在关于学校文化建设的所有阅读中,最打动我的是谢翌、丁福军提出的“寻根、聚魂与布道:基于‘听见’的学校文化建设”这一观点。两位研究者认为“学校文化建设不仅要会‘看’,更重要的是懂得去‘听’,倾听有关学校的故事、倾听学校成员内心的声音、倾听学校成员共享的信念和价值观”,我们要“内向寻找”,“寻根”是为了更准确地做好文化定位,“聚魂”则是找到“共享的精神”,“布道”,即以学校文化“为魂”,规划一套课程体系(包括活动)来承载和实现学校的价值愿景。[6]
由此,学校文化建设,应当是为了凝聚,凝聚学校文化,就是凝聚共识,就是凝聚人心,也是凝聚价值;应当是为了提升,提升学校文化,就是提升学校实力,就是提升影响力,就是提升学校价值;应当是为了传播,传播学校文化,就是传播学校口碑,就是传播学校特质,就是传播学校意义。而创新则是学校的灵魂,是学校持续发展的原动力,也是学校文化建设的灵魂,是学校文化建设的关键着力点。
学校文化建设,应从内而生,由历史文脉而生,由学校创办人、主办者和校长的价值观而生,由师生的传承和演绎而生。诚如风格、内涵、特质之于人的外在形象,学校文化应当是学校的风格、内涵、特质之于学校的外在形象。这些都是内生的,既是必然,也是必须。当然,学校文化既源于内生,又溢于外显,需要看得见,摸得着,能感知,因此,同样需要设计介入、材料呈现和传播推广。
然而,目前学校文化建设的问题也是随处可见的。有的学校将学校文化建设口号标语化,文字符号化。一进校园,标语铺天盖地,励志标语渲染考前如临战的气息。而有的学校借文化建设将“历史的存在”完全地推倒重来,有的学校换一任校长就提一套自上而下的新口号,忽视了学校的本来传统。更有甚者,将学校文化建设大而化之、政治正确化,或高度工业化、过度市场化。我固然支持教育与社会实践相结合,但教育更需要静。既然是面向未成年人,那么中小学就应当提供相对理想化的成长时空和文化。也有学校将文化建设一味西洋化,还美其名曰“现代化”。须知,立足于中华大地办学,应以延续中华文脉为己任,接纳世界文明为方向。“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本土的根扎得越深,向上的枝叶才能伸展得坚挺又壮阔。
我以为,学校文化建设,应当与校本课程建设的理论指引一样,必须是“基于学校,在学校中,为了学校”。学校文化建设应当内生于历史,内生于学校的历史、社区和地方的历史、民族和人类的历史。因此,它应当是一个同心圆,诉说学校的源起,延续学校的优秀传统,讲述学校的故事,聚合学校基于共性的个性,继而观照社区、地方、民族和人类的历史价值和文化传承。即便我们不能一句话道破学校的气质,但也可以用一段话说出这所学校的性格、特征。
如前所述,否定学校文化建设的内生性,既不能起到寻根、聚魂的作用,也不能说明这样一个事实:那些历史上著名的学校已不复存在,但我们通过对历史的阅读和追寻,依然能够通过想象来千百次地追慕这些学校的故事;也同样不能回答,为什么一些学校已经消失,但依然永存于我们的记忆之中。那些激励着后人慎终追远的成长故事,正是学校文化永恒的内核和价值。
“好学校是一方池塘。”教育对于儿童,甚至其中的成年人、教育者,也应当是内化于心,外化于形。学校教育,既然承载着文化传承的使命,其文化建设也应当依循于人的成长,是渐进的,润物无声的。
三、外显:汇聚学校文化的精彩故事
所谓内化于心,外化于形,大致也能代表学校文化建设内生与外显二者的关系。内生提供创意,是源头活水,而外显则通过具象讲述学校的故事,传播学校的办学和育人理念,它需要物质的、设计的、材料的、市场的因素介入,也即外部的帮助和支持。
捷克教育家夸美纽斯在《大教学论》一书中写道:“学校的本身应当是一个快乐的场所,教室清洁明亮,饰以地图、图表和伟人照片,并有可供游戏、散步的空地,可供观赏的花园,使学生来到学校就感到快乐。”
学校文化建设,与物质条件既有关,但又不是绝对相关,不能说没有钱就不能进行学校文化建设,钱多可以多做事,钱少可以尽力而为,而没有钱也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和人的创造性劳动呈现学校文化。陶行知先生他们创办晓庄师范时的物质条件非常有限,但他们抱着极大的教育理想,开辟南京北郊劳山脚下的一片荒地,与工农和士兵为伍,实践并传颂给后人“吃自己的饭,流自己的汗,靠天靠地靠父母,不算是好汉”的佳话。如今,物质条件已然充裕,我们可以做得更好,让文化的呈现更充分。
学校文化建设,需要设计感。创意源于内生,设计基于创意。好的产品除了有好的内容,更要有好的设计。无论是对学校空间的新建、改建,还是维护、重建,都离不开设计。而设计的创意则基于学校的历史文化,基于学校的现实特点和有限的条件,基于时代对学校和人的发展的价值观回应。比如,学校的整个布局应与周边环境相得益彰,可依山而建,环水而居,与自然呼应和环绕,显现出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美感。学校的建筑空间,应体现现代建筑在生态、节能和人文等方面的综合技术水平,同时,还应“以人为本”,处处体现为师生所用的理念,不但给人安全感、宁静感,更给人以关爱和体贴,便于师生互动。由此,我想起一则故事。迪士尼创始人每到一处考察新建的主题公园,都会在每一处建筑前蹲下高大的身躯,仔细地观察和张望,并常说,“我要找到孩子们的角度”。学校,基于传承,面向未来,因人而生,为人所用。因此,学校文化建设应处处考虑到学生的现实生活和发展需要,这有助于学校的空间概念得以实现。
学校文化建设,应于处处呈现意义。教育,传递价值,催生创新。无论以“一训三风”为流行代表的精神文化,还是体现规则运行的制度文化,以课程为核心的活动文化,空间布局呈现的物质文化,都要有意义。实施之前和推进之中,都要不断地追问“为什么”和“如何做”。“为什么”在于内生,“如何做”在于设计和呈现。基于意义的设计和独具匠心的呈现,让学校文化看得见、摸得着,甚至会说话。例如,让学校的墙壁说话,可以记载学校的历史沿革,讲述历届校友的故事,定格师生活动的精彩瞬间。再如,一些学校将原本空白的围墙做成文化墙,面向全校师生征集文化墙的设计创意,再由老师和学生一起描绘,以此定格美好的校园记忆。
学校文化建设的外显,同时也要考虑传播力。借助信息时代的优势,立足于静态的、可收藏和相对永恒的文化建设的同时,发挥动态的文化媒介作用,如网站、多媒体产品、学校公众号等。人来人往,薪火相传,与流动的人相比,学校是相对永恒的,无论你“见与不见”,它都在那里。学校文化建设的美妙,也在于这些静立着的文化场所,一直在有形无声地诉说着美好的教育故事,以及人们的教育理想。
然而,有的学校将各种具象的建设标准化、碎片化、狭窄化,又或东一处、西一处,也不乏“独一处”,或支离,或堆积,或移植,或复制,让身处其间的人不知所以,无所适从。事实上,好的学校文化建设,应如由历史编织而成的“记忆之网”,也是师生共同价值的“意义之网”,内可隐约而知,外可描述于形。
我时常感到,每一所学校都是传承文明的小溪,汇聚到教育之河,乃至于人类社会的大海之中。每一条小溪的水都应当是清澈的,甘甜的。但是由于小溪的出处各有不同,因此寻找到这些出处,找回学校的个性,能够帮助教育之河提升丰富性,继而共同创造人类文明之海的斑斓。换言之,学校文化的丰富性,既基于人的丰富性,又成就了人的丰富内涵。内生的是性格,外显的是筋骨。内生的在冰山之下,外显的是冰山一角。内生和外显二者相得益彰,才汇聚成学校文化建设的道路。
参考文献:
[1][2][5]冯炜,赵建军.关于中小学学校文化建设的思考[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2005(12):117-122.
[3]顾明远.论学校文化建设[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9):67-69.
[4]谢翌,马云鹏.学校文化的反思与重建——兼评介美国加纳多小学文化建设[J].比较教育研究,2005(8):24-29.
[6]谢翌,丁福军.寻根、聚魂与布道:基于“听见”的学校文化建设[J].教育发展研究,2018(4):71-78.
原载《新课程评论》2019年第5期,转载《溧水教育》2019年第7—8期。
特别感谢《新课程评论》彭兆平总编和杂志“纵横”专栏责任编辑谢琰,前同事陈坚和汪俊老师,《溧水教育》张映春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