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鹰,原野。
南下的马车靠在官道边上,焦黄的益母草溢满这秋日的野地里,清风徐来,带着冬日的那份冰凉,但又不那么刺骨。
一路上走走停停,游山玩水,虽离京几日,但没有多远,赵羽看着秋景盎然,便拉着自己琴帆逛上那无边无际的草场上,看不边,也走不到尽头。
“我们自己玩好吗?”琴帆问道,“总是觉得要把小柔一起。”
“小孩子,太野了,她哪有闲情逸致逛春色,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是和东南西北去捕猎,这时候的兔子是很美味的,等我们逛回去,宝爷爷就烤好了。”
“不过为什么我们出门啥也不带啊,你一个虽然说是落魄郡王,但好歹也得有些排场吧?当上王妃,婚礼虽然我不想要,但排场还是想体验下。”
“我从小都不曾体验。”赵羽摇摇头,“父王是不会让我铺张的,况且轻车简从,潇洒自在,我们自己也自在些,带那么多人,盯着你,多不自在。”
琴帆点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想了许久,问道:“你们以前出门也这样嘞?”
“要是没有你啊,我们干粮都不带,就吃野味。”
“好生活。”
两人躺在草野上,互相依靠,看着晴空万里,琴帆问道:“这一次你因为我被夺了亲王爵位,你后悔吗?”
“后悔啊。”赵羽笑笑,“后悔没早点认识你。”
琴帆趴在他的怀里:“虽然我也算大家闺秀,但王府那一套礼节,我怕我会让你丢人。”
“你不是入宫,至于我们家,自从我母亲进门,就把所有的规矩都给废了,等你见到我娘,就知道,什么叫大女人。”
“大女人?”
“我们家,她说了算,什么规矩,她也说了算。”赵羽笑笑,“知道为什么要带我父王去江南吗?”
“不是说江南暖和,适合八王爷养病。”
“什么八王爷,你也叫父王。”
“对,父王。”
“他哪有病,说白了,就是躲清净,也是让皇上能脱离他,自己当家做主,他毕竟大了,自己有想法,倘若再留着,就容易生嫌隙,所以就说去江南养病,二来我母亲就是江南人,大姐也嫁在江南,所以留在江南,一家团圆,而父王巴不得找个理由,让我过去。”
“哦。”
“真的可以团聚了,倒有些怀念,这一走,怕此生都不可能回来了。”
“我也不回去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胡说,你才是狗。”
说话间,赵羽突然警觉起来了,坐起来认真地听着。
“怎么了?”琴帆看到他突然变得一脸严肃,有些担忧。
“八百里加急,京里出事情了。”
“什么八百里加急?”琴帆一脸疑惑。
“马,你听,马蹄声。”
“嗯,很急,很快,一匹很快的马?”琴帆想想,“京城方向跑来的?”
“嗯,这是御马监的快马,普通人家是不会有的。”
“停了。”琴帆听不到马蹄声,问道,“我们起来看看?”
“是来找我的,我们去不了江南了。”赵羽摇摇头,“京城出事了。”
他站起身,远远看去,果不其然,那骑快马的是个侍卫,此刻已经停在宝爷爷他们面前,正说着什么。
赵羽走近,这才看清,他是赵祯的近卫阮小北,让他来找自己,怕真的是十万火急之事。
阮小北见赵羽走过来,连忙施礼叩拜:“卑职见过殿下。”
“什么事,如此风尘仆仆。”
“京城出了命案,皇上请殿下回去主持大局。”
“命案,不找开封府,找我做什么。”赵羽心里疑惑,难道是自己这皇兄为自己挑的活,准备用功劳来弥补自己丢爵之事,这是赵祯经常干的事,挑个十拿九稳的活,让我自己去领功。
“死的不是寻常人家,是云兰郡王家的小儿子,赵文启。”
“赵文启。”赵羽在脑门里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同族兄弟。
琴帆静静地陪着他,什么也不问,她知道自己不该问。
其他人也不知道怎么问,皇族子弟何其多,这些偏门偏房,一般人谁又能知道。
“具体案情?”赵羽看着阮小北问道。
“具体卑职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昨日上午被人发现死在天心阁,死的还有爪洼国的王子皮诺南,他是送爪洼国公主过来和亲的,据仵作初步验证,两人都是中剧毒而亡,但毒似乎病不常见,到现在未知道何种毒。”
“天心阁,就是那个都是西域女子经营的酒楼?”
阮小北点点头,没有再回话。
“回京。”
即刻调转车头,策马返回京城。
不过两日,他又再次回到京城的城门楼下,下马看着高昂的城门楼,赵羽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
“你们都先回南楼,我晚点回去。”他说完,便跟阮小北策马而去,留下一脸落寞的琴帆。
御书房,赵祯看到赵羽,就仿佛黑夜中的孤舟看到那灯塔。
他匆忙冲上来:“小羽啊,你可来了。”
“皇兄。”赵羽连忙施礼,“这一切怎么回事?”
“我要是能知道怎么回事,就不会叫你回来。”赵祯连忙扶着他坐下,“死的呢,又是我们的同宗兄弟,再加上爪洼国王子皮诺南,要是查不清,对内,毕竟云兰郡王那边,我们要有个说法,对外,爪洼国那边,倘若处理不当,更是会引起两国纷争,所以你无论如何要帮皇兄尽快查清案子,手段任你,我只要结果。”
“臣弟明白。”
“去找寇准,具体案子都压在他那儿,既然你回来了,你就全权负责,由他配合你。”
赵羽点点头,他明白此刻这烫手山芋自己要么吃下去,要么要把自己烫得遍体鳞伤,他离去的时候回头看向御书房。
偌大的江山,他一个人确实很艰难,但自己却也没法选择,忧愁,无奈,这案子的背后,怕只怕不是简简单单,两个死人而已。
开封府。
寇准已然在得知死者的身份时,就将所有卷宗封存,准备送往宗正寺,但被皇帝压下来,等待赵羽回来。
沈千叶自然百般不解,一向敢做敢为的寇准此刻束手束脚,但寇准却什么也没跟他说,他也明白,什么都不能说,不能问。
入夜。
当南楼的宫灯在开封府门口亮起时,寇准如同看到了救星。
“殿下,案子是不是要移交宗正寺?”
“不了,宗正寺能干得了什么,一堆吃闲饭的老头子,案子你还是要管的,有什么责任我来担着。”赵羽上座,接过卷宗,翻看许久,这才开口,“皮诺南来京朝贡,平时也不来京城,这云兰郡王封地在大名府,虽说离京城近,但没有皇兄的允许,无论如何是不可以进京,可是按理说,这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一起用餐,一同被毒死?”
“京城近处的皇族子弟,大多都喜欢偷偷溜回京城玩乐,皇上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玩,倒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两个人怎么认识?”
“这赵文启,你说说什么情况?”赵羽摇摇头,“他有个哥哥我倒是知道,他我却一点都不清楚。”
“千叶,你来说吧。”寇准连忙示意其他人退下,留下沈千叶陪自己。
沈千叶连忙解释:“殿下不认识倒是常理,这赵文启,听说他的生母是个歌姬,具体是谁,大家不得而知,只知道死了很多年,赵文启一直是在外面养大的,直到前些年,老王妃去世,云兰郡王才把他接回去,不过云兰郡王的大儿子赵云龙一直有意见,不过在他成婚后自己开府后,云兰郡王府就安静了,就剩下赵文启跟云兰郡王一起住。”
“这也挺正常的。”寇准道,“赵云龙殿下再熟悉不过了。”
“赵云龙毕竟是嫡子,赵文启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要紧。”赵羽想想,又说道:“不过毕竟,你觉得怎么?”
“赵云龙说实话,微臣觉得他有动机,还有爪洼国的人跟赵文启不熟,但赵云龙怎么可能没有关系,这案子……”
赵羽点点头:“我去看看他们的尸体,你们去把仵作叫来。”
说完也不等他们,便转身离去。
“大人,赵云龙怎么会跟爪洼国的人有联系?”沈千叶连忙解释,“我本不该问,但毕竟关系案子,我总是要帮忙。”
“不是什么秘密,当年赵云龙是随灵郡王一同出征,在边塞多年,他自己当年也曾做特使出访爪洼国,所以说他跟他们是比较熟悉,甚至还要比灵郡王殿下熟悉。”
沈千叶问道,“为什么如今都是郡王,昨儿我们去云兰郡王府,他听到灵郡王要插手,他怎么那么害怕,是不是他知道内情?还是单纯怕灵郡王吗?”
寇准无奈笑笑,“皇上向来不管皇族子弟,都由八王爷对他们进行约束管教,如今八王爷不在京,自然由灵郡王掌权,对皇族子弟进行封赏责罚,过不了两天,亲王爵还是他的,皇上啊,恨不得连自己皇位都给灵郡王,你说他们怕不怕。”
“皇上是特别喜欢这个弟弟呢。”
“那是自然,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皇上由八王爷养大,从小相处,这之后好些年,灵郡王又为他征战西北,皇上自然感激。”
“难怪。”
说话间两人也到停尸房前,沈千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记叫仵作,正要回头,却见一个花白胡子老头站在自己身后。
“老人家你……”沈千叶正觉得眼熟,寇准便请他进去,“你家殿下在里头。”
“嗯。”
他连忙进去,却见赵羽正盯着赵文启的尸身认真看着。
宝爷爷走过去问道:“小殿下叫我,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宝爷爷,你来看看,他们中什么毒,为什么这皮诺南都臭了,这赵文启还好好的,跟没死一样。”
宝爷爷轻轻地拉下赵文启的眼皮,有趴在他的心口听了许久。
“怪事。”他想了很久,“他没事,但也活不了,有高人在。”
“什么意思?”赵羽顿时有些疑惑。
“有人救了他,用金针封住他的血脉,让毒无法攻心,保了他一条命,但撑不了太久,必须想办法解毒。”
“没死,快,腾个房间,请太医来。”赵羽顿时有些激动地叫起来。
“快……”寇准跟着兴奋起来,连忙叫衙役七手八脚地把赵文启抬出去。
找个间客房,总算把他安置好了,赵祯自然高兴,叫上七八个太医上门,一番诊治,都明白他没死,但却没有任何解毒的办法,他心口吊命的金针谁也不敢碰,怕一旦失误,他便真的死了。
研究大半夜,赵羽只能让他们都离开,自己再想办法。
想了许久,赵羽突然下令撤掉岗哨,只是派一个人贴身保护他周全。
沈千叶有些不解,只好悄悄问寇准,“虽然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但为什么要这样?万一凶手再来灭口?”
“要想救他,只能等那个为了扎下金针的人,他既然能保他一下,怕便可以就救他,所以干脆让这个人来救,也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
“那确定她会来?”
“会的。”
赵羽不知何时已经在他们身后。
“殿下。”沈千叶问道,“那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等那个人来,摁住他就可以,我去趟云兰郡王府,也该去见见我那皇叔了。”
“那微臣相陪?”寇准问道。
赵羽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轻车简从,两人不过半天的时间,便已然到云兰郡王府。
王府的仆人纵然不认识赵羽,但看到寇准,却也不敢多加阻拦,便进去通报,没多大会儿,王府管家便出门来迎接,见到赵羽穿着滚龙袍,自然明白眼前的人要比自己主子还要高贵些的王爷。
“殿下。”他连忙请礼。
“我皇叔近来如何?”赵羽素来不和这些亲戚走动,但既然来了,总是客套一下。
“老王爷近来总是一阵迷糊,一阵清醒。”
寇准有些疑惑,但不好问,直到见到云兰郡王,这才明白,这云兰郡王已经半身瘫痪,垂涎不止,神智也是迷迷糊糊,脖子以下,估计都都已经埋入黄土。
“小少爷的事,王爷还不知道,我不敢跟他说,案子也没结,他的尸身我们也没法迎回来,而且……”
“而且赵云龙不允许接回来,对吧?”赵羽突然问道。
“是,小国公不愿意他回府出殡,怕刺激老王爷。”管家如实说。
云兰郡王此刻又有些糊涂,含糊不清地喊着:“虞姬,虞姬……”
赵羽无奈地摇摇头,又问:“你家小少爷一直是住家里吗?”
“是,自从小国公搬出府去,便是他陪着王爷,没想到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