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条道路延伸到远方,又消失在远方来往的人影和车辆之中,使得我看不清楚它的尽头。车辆来来往往,人们走走停停,冷风吹着脸颊,一丝凉意直渗入心里,我下意识地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一些,几片雪花落到我的脸上,瞬间便融化了,就好像这持续不了多久的下雪天。
其实西南地区的冬天并不算很冷。道路两旁的绿化带依然葱葱郁郁,不曾因为寒冷而枯黄凋零。此处没有朔风大雪,没有三尺寒冰,有的只是透着凉意的清风,和那已落下来便消融的小雪。
而这小雪也是难得一见的。
在这边呆了几年有余,却没见到过一片雪花,今天早晨起来看见窗外白茫茫的,仔细一看,竟然是久违的雪。雪不大,但是却很悠长,楼下的汽车远处的建筑好似笼罩在其中一般,更是有不可言语的美趣。我看到这雪,思绪不免游离故时,窗外的雪花仿佛正一点一点抽取着我的记忆。我想,老鱼大概会很喜欢这场雪吧。
老鱼上班的公司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平常从我家到老鱼公司走路大概需要半小时的时间,所以一般我都会选择开车或者是直接乘坐公交车。可是因为这独特的来之不易的雪景的缘故,不一会便到了老鱼的公司。
不一会,老鱼便出来了。两只眼睛闪烁着孩子般的纯真和向往,急匆匆地赶过来,看到我便兴奋地挥了挥手。我忍俊不禁,笑着说:“老鱼啊,不就是一场雪吗?你在北方没见过吗?瞧你激动的那样。”
老鱼摆摆手笑道:“这北方的雪和南方的雪能比吗?北方看到雪好比是粮仓管理员看到粮,而南方看到雪就好比走在大路上看到一只大熊猫大摇大摆朝你走过来。”
我被老鱼这奇怪的比喻逗笑了,说道:“你今天不是上班吗?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现在才9点啊。”
老鱼似乎很不解,两手摊开,无奈道:“不是你让我不上班,下来找你的吗?你没让我下来跑这么远干嘛?”
我心下一想,好像确实如此,我一看到雪就想到老鱼,便朝他的公司走过去,又给他打电话,完全没有考虑他今天是上班时间。当下便感到些许不好意思。
老鱼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你不叫我,我也会请假出来的,这可是难得一见的雪啊,大雪纷纷何所有,明月与我何相见,少了明月,雪也不大,却也可以效仿古人,附庸风雅了。”
“话虽如此,可是你怎么请假的呢?”
“我跟领导说我要去看雪,然后领导就同意了。”老鱼说道。
我诧异地看着老鱼,心想这种奇怪荒诞的理由也能请假?我看着老鱼一本正经的表情倒也没有多少怀疑之心了。老鱼这个人生性诙谐,以这种理由去请假是完全可能的。
“所以现在呢?我们去哪?”我问道。今天这雪一反常态,非但没有减小的趋势,反而下得更大了,地上也渐渐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白色。
“现在?我们踏雪而行!”老鱼说。
阳光若有若无,穿过层层白茫,渐渐地渗透到心里。
(八)
走在路上,感觉很是奇妙,那薄薄的雪完全无法阻隔脚与地面的接触,可是因为有了那一层薄薄的雪,脚踩在路上才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老鱼说道:“有无相生,有和无都是比较好接受的,就是这种似有似无的感觉,却着实让人伤脑筋。”
我知道老鱼现在有跟我一样的感觉,听到老鱼的话,我便想起上次老鱼失恋的事情,不由地好笑,问道:“怎么样,最近还和那姑娘联系吗?”
老鱼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眼神中满是在指责我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却心平气和地说:“缘不自生,缘不自灭,即生即灭,何必强求?”
我当下沉默不语,我知道这不过是老鱼的一番说辞,他的内心深处估计还是没法释怀的。我们走在人行道上面,这条路这时候很少有人走,走过的路上是一串脚印,片片雪影,只有两个孤独的身影。
老鱼说道:“人生来本就是孤独的,没有哪个人是不孤独的。即便身处于喧嚣闹市,身边都是信任的亲人朋友,可孤独是无法抹去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个体,每一个灵魂都精致地保存在这皮囊中,容器和内容互相影响,既然没有完全融合的皮囊,也就没有完全融合的灵魂,没有完全融合的灵魂,那么孤独也是无法消除的。”
我不由一怔:“奇谈怪论!”可是却想不出反驳的话语,人的精神确实是被人的身体影响,身体却也影响着精神。或者按照机械唯物主义的解释,那么人的精神或者说是思想完全就是大脑物质运动的一种涌现。无限丰富的细节到了某种宏观层面就会涌现出一种单一的现象,比如分子运动的快慢涌现出温度高低这个现象一样。
老鱼看我出神,说道:“可能我这话太过偏执。但是我一直想给自己小时候的梦境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知道老鱼所说的梦境指的是什么。因为老鱼曾经不止一次地提到过他小时候做过的一个梦。老鱼说他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面,走廊没有尽头,走廊的两边都是房间,每个房间都亮着昏黄的灯光,他走在其中,无所适从,不知沿着走廊走下去还是走到某个房间里,可是房间的灯光和看不到头的走廊都让他感到倍感压抑,无助。
老鱼总认为这是个噩梦,他觉得这是他做过的最恐怖的梦。
老鱼说:“也许我找到答案了,也许这奇怪的梦境正好从侧面反映了我的孤独吧,小时候的孤独感是最纯粹的,也是最强烈的,也许这种强烈的孤独感涌现出了我那个奇怪的梦境。”
我笑着对老鱼说:“对于你自己的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老鱼苦笑道:“我不满意能有什么办法,问题不总得有个答案不是?不过这答案正确与否,那就不归我管了。”
“不归你管那归谁管?”我下意识地将这个问题脱口而出,刚一出口就后悔了。
老鱼摇头晃脑地说道:“命运。”
我大步向前走去,将老鱼抛在后面,因为我已经不想听老鱼关于他命运,决定论的说辞了,可能我是害怕他说服我吧。
雪渐渐变小,地上那若有若无的薄薄的积雪渐渐消融,阳光冲破雾霭直射下来,照的我脸上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