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此文为《多少泪珠无限恨》与《一片伤心画不成》的姊妹篇,是《梦江南》的三部曲之一。
(一)楔子
时值六月初夏季节,冒着蒸汽的火车慢慢驶入青州,虽说是夏日,可靠窗位置的女子脸色苍白、微微发抖,眼睛一直盯着窗户外,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事情,偶尔偷偷地拭去眼角的泪,偶尔嘴角微微一笑。出了车站,女子轻拭去额角的细汗,提着行李缓缓离去。
六月底,顾家大院里,池塘的荷花开的正好,新种上的月季含苞欲放。后院厨房忙得热火朝天,不断有人来厨房催促,厨房里每个人面色凝重,不敢出一丝差错。案板旁的女子相比起来,就轻松了很多,她来到大院也不过十来天,对当家的那位口味却了解透彻,只是每次她做好的饭菜,都会端到祥叔那里,祥叔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几味佐料,味道就变了样。她照例把做好的黄花鱼放到祥叔手边,兴许是今日太忙了,前院催菜时这道菜就被端上去了,到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她稍作收拾准备离开大院。
前院台上唱着一出《桃花扇》,顾承平磕着瓜子,似乎对这出戏并没有兴致,今天原本是他生辰,只不过这生辰过的着实让他心烦。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他瞄了一眼离他较远的黄花鱼,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初入口清淡可口,仔细嚼了嚼,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管家老伯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饭菜不合您口味?”
他放心筷子,似是在回味,面无表情地说:“你去厨房把做饭的人叫来。”
片刻过后,家里的厨子站成一排,他扫了一圈,突然将面前的碗摔倒地上,随着碗摔碎的声音,一群人大惊失色,“少爷……”
他站起来,说了句去厨房,随身的宋副官便跟了上来。厨房空无一人,鱼缸里有几只早上新添的鱼欢快的游来游去,他压制着心里的怒气,“是你自己出来还是让我逼你出来?”
只见墙角的女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她穿着深灰色的旗袍,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她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像是在嘲讽又像是无奈。随着一记响亮地耳光,女子嘴角溢出血,“顾承乐,我费尽千辛万苦把你送出去,你自个倒眼巴巴的回来了。”
她要是想回来来通电话,他派人接她就好了,她倒好,一声不吭的从西南跑回来,令他担心受怕。他转身出了厨房,对身后的副官说:“把小姐带到正厅。还有谁让她来后厨的,把人给我找出来。”
(二)两年前
顾承平和顾承乐从小就不受老爷子宠爱。顾承乐曾经以为她还有母亲,可母亲昨晚喝醉了,亲口说出她并非自己的亲生女儿,是她为了进顾家的工具,她只是个工具,太可笑的存在。听到这个消息她就连夜出了门,在酒馆里买醉,她多希望母亲说的话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她还是顾家五小姐。
她心里难受,不知不觉就喝了很多酒,似乎要找一个借口宣泄心中不满,她脾气虽然不好,但从未如此放纵过自己。
直到有个痞子模样的人拉着她的手,挑着她的下巴时,她才意识到处境的危险,可她出来的太急,没有带一个人,心里即愤怒又害怕,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恶狠狠的瞪着那个人。她咬牙说:“放开我。”
那人兴许是喝了太多酒,色迷迷地盯着她,“哟!脾气挺倔,不过我喜欢,正合我的胃口。”那人拉着她的手,她挣扎未果,那人的手便扼住她的脖子,她艰难的从喉咙抵出我姓顾这三个字,以为那人会识趣的放了她,没料到那人却说:“姓顾了不起呀!收拾了你我在兄弟面前就可以扬眉吐气了。”
她觉得自己快死了,死了倒也干净,活了近二十年,连亲生父母都不知道的人的确是该死。
“放开她。”楼上传来一声低吼,她闻声望过去,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顾承平。
顾承乐从记事开始,四姨太就告诉她,离顾承平远点,她性子倔,不让她的偏要做。四姨太发现了,毒打了她一顿,她才疏远顾承平,但潜意识里觉得当初和他一起玩耍是最高兴地事情。后来她想通了:一个是老爷子原配的儿子,一个是老爷子姨太太的女儿,不,现在应该是名义上的女儿,不来就是水火不相容的,只是他现在要出手救她。
“我今日就让你知道姓顾的哪里了不起。”说着顾承平下了楼,顺手拿起一把椅子,朝那人砸过去,那人立即松开了顾承乐。那人想反抗,可看到他身后有几个穿军装的人从腰间取下抢,就低声下气的求饶,顾承平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你哪只手动了我妹妹?”
那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顾少爷,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顾小姐,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还求顾少爷放一条生路。”
顾承平挑了挑眉,两只手拍了拍,似是要拍净手里的灰尘,“留你条命可以,碰我妹妹的那只手留下。”宋副官拖着那人出去,酒馆里所有人都议论纷纷,顾承乐哪里还有什么醉意,顾承平的脾气她不是没听说过,这次是亲眼所见。
她知道自己犯了错,轻声叫他,“喂……”
他扭头看她,“嗯?;连大哥也不叫了?”
“其实你教训一下就可以了,没必要……”
他声音严厉了几分:“他既然敢动你,保不准他动了多少女孩。你先别急着为他开脱,你到底怎么回事?这么晚了不在家睡觉跑出来喝酒成什么样子?四姨娘她也不管你。”他不提四姨太还好,一提她就难过的哭了出来,他见她哭,以为自己说话说重了,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她。
惨叫声传来时他用手捂着她的耳朵,轻声安慰她女孩子别看,她想他在大嫂面前也是如此温柔的吧!
他带着她上楼到了二楼包间,她环顾四周,自顾自地的点点头,挺会享受的一个人,“顾承平,这么晚你一个人出来喝闷酒?”
顾承平坐到主座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心里不痛快,喝点酒就好了。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她没说话,仔仔细细的观察他五官,脑海里又浮现出三哥顾承安和四姐顾承蹊的相貌,果然她和他们不像,拿起酒壶倒了杯酒,仰头喝了下去,“我心里不舒服。”
到第三杯时,顾承平伸手拦住她,“承乐,别喝了,大哥送你回家。”
家?她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她哪里还有家?
她和顾家没有血缘关系,已不配叫她大哥,她低声抽泣,“顾承平,我没家了。”
“喝多了胡言乱语。”顾承平蹙眉,眉目间尽是不快。他怀疑过她的身份,也暗地里让人调查过,结果和他预料的并没有出入。他母亲去世的那年,院里所有的人见了他就跟见了瘟疫一样,她那时还小,没人注意她的行踪,整日里就爱穿粉色的衣服,衬得脸上肉嘟嘟的,很是可爱。连着半个月她带些好吃的好玩的给他,见他情绪好转了些,她才说大哥,虽然大姨娘没了,可有我就有家,活脱脱一个小大人。他当时谢谢她,她摆手说不用,这些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后来可能是四姨太发现了,阻止她出门,他不想给她带来麻烦,自然而然的和她疏远了。她如今估计将从前的事忘得差不多了吧!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有大哥在,你永远都有家。”
顾承乐记不清楚喝了多少,只觉得整个人都昏沉沉的,突然脚下一轻被人抱起,熟悉的烟草味弥漫鼻腔,她便安心的睡过去。
早上顾承乐醒来太阳穴隐隐作痛,下床倒了杯水,发现窗外已经大亮。她想到今天本应在学堂上课,匆忙地穿好衣服出门,丫头见她这身装扮,告诉她大少爷已经派人去学堂那边请了假。
她重新回到房间,坐到书桌旁,随手拿了本书打开,书虽在桌子上放着,她的心思却不在书本上。昨晚顾承平和她一起回的院子,她醉的不省人事,他抱着她进了屋子,没惊动任何人。
窗外的小鸟叽叽喳喳叫着,她恍然从回忆中惊醒。这才低头看桌子上的书,“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是道寻常。”她读了两遍,抄了三遍,依然不解。
竹青进来说大少爷那边请她过去一趟,她换了件豆绿色的短袖旗袍,便出门去了那边。
顾家院子很大,她的院子在东北角,他的在西南角,她走过去着实花了一段时间。刚进门就见秦枫坐在前厅里,她唤了声大嫂,她敷衍着应和着,见此她不再和秦枫交流,她又没有得罪她,无缘无故的摆脸子给谁看,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顾承平和秦枫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宋副官从偏厅出来,见顾承乐坐在椅子上,恭恭敬敬地走过去,“五小姐,少爷在书房,我带您过去。”
她喝了口茶便起身,“谢谢!”走到偏厅门口时她刻意提高声音,“大哥这里比我那里可好太多了,宋副官待会可愿意带我到处走走。”
顾承平等了片刻,又怕秦枫刁难她,刚出了偏厅门,听到她那么说,饶有兴致的打趣道:“哟!这么中意我这院子?”
宋副官说:“少爷,五小姐已经到了。”
顾承平挥了挥手说:“你先出去吧!我有事叫你。”
她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顾承平拉着她的手,“进来吧!有事问你。”
她进了偏厅,坐下后说:“我刚才是故意气大嫂的,她明明是个大家闺秀,见了我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再不济我也勉强算得上她小姑子,我真的就那么讨人厌?”
顾承平压制着笑意,“她就那样。你还有什么不满的都说出来?”
她见他没生气,说:“暂时没了。你院里的那片竹林长的真好。”
“真的没了?”
她点点头。
“承乐,我现在说的话你必须牢记,你的身世万不可向外泄露,你昨晚没去过酒馆,今天没去学堂是因为生病,你来我这里是和你大嫂话家常,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他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低头注视着她,“你明白吗?等这阵子过去,我试着向父亲提议,给你找门亲事,你到时仍以五小姐的身份出嫁。”
她脾气一下就上来,“我不嫁,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我宁愿孤独终老。”
顾承平揉了揉她的头,笑着说:“就你这性子谁娶了你才倒霉。”
她想到以前的那些事,脑袋一发热,说:“那我嫁给你就好了,反正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兄妹。”
顾承平还是那样看着她,不咸不淡地说:“我看你还醉着,尽说些胡话。”
“我要嫁的人必须和我两厢情愿。我可不想和大嫂一样,你面子上待她客气,实质上是冷淡。”
顾承平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她,我的心却不在她身上。”
“大哥,你既然喜欢别的女子,为什么还要和大嫂结婚?害的你们都不好过。”
他为什么结婚,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那夜喝了酒,突然十分想念她,偷偷地潜进她的房子,站在她床边看她,站久了愈发不想离去,直到天微微发亮,才从她房间出来。刚走到院子,就碰见老爷子从四姨太房间出来,第二天就给他定了亲事,他觉得反正都这么糟了,不在乎更糟糕。婚后,他利用各种关系在老爷子和顾承安身边安插眼线,他可不能再让她受牵连了。
“我喜欢上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女子。”顾承平看着她,眼底有无限的悲伤席卷着她,她茫然不知所措,只好别过头。
接下来的几个月,青州城的媒婆没少往顾家跑。老爷子显然是想先紧着顾承蹊,顾承蹊一句我有喜欢的人,老爷子才想到顾承乐,她胡乱指了一个,老爷子夸她眼光不错。
顾承乐觉得她这一辈也就这样了。
这天顾承平来到她的院子,问她是否愿意嫁给那个人,她摇头说不想,他说了句我知道了就离开了。顾承乐猜不到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过了几天,她才从下人出听说,媒婆来退亲,说她还未过门就把对方克死了。
她私下把顾承平约到茶馆,气急败坏的问他:“你不娶我,也不同意我嫁给别人?是你当初说要我嫁人,我便如了你的愿,你整出这么多幺蛾子又算怎么回事?”
顾承平不痛不痒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当时是形势所逼,我只能堵上一把,现在我赌赢了,你不必委屈自己嫁给不喜欢的人。”
顾承乐站起来,一掌拍到桌子上,“笑话,我是否委屈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他压制着心里的怨气:“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这些破事,要不是看在……”
她步步紧逼:“看在什么……你说呀!”
顾承平生生把那句我喜欢你吞下去,她不应该知道,这样只会让她徒增烦恼,他一个人心里苦就够了。
良久,顾承乐才说:“顾承平,我也喜欢上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
他若有所思的哦了声,随后说:“那你告诉大哥,大哥帮你。”
顾承乐想告诉他:我喜欢的人是你,可我永远得不到你,因为你心里也有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
然而她终究是没开口。
她与他走的近了,有人传他们之间的闲话;他与她走的远了,闲话依然不绝于耳。顾承乐有时候甚至在想,要是她和他真的如外面说的那样就好了。
闲话不知怎么传到老爷子耳里,老爷子震怒,一气之下关了顾承禁闭,顾承平也被削掉军中职位。
几个月后再见到他,他清瘦、薄弱,已没了当初的容光焕发。
(三)一年前
这几日青州战事吃紧,顾承安昼夜不分的在城墙上督战,顾承平在家里表面上乐得清闲,实际上他在拉拢各方势力。
随着一声声巨响,青州城破,该来的总是来了。
竹青跑进来,告诉顾承乐关于城墙上的最新情况。竹青再次进来,告诉她老爷子那边出事了。顾承乐暗想:他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不到一个时辰,那边就有人传话,要四姨太和她去老爷子那边,她知道他的意图,传话的人刚进门,她便拿起手边的茶杯摔倒门框上,装模作样的大声喊:“你让顾承平自己亲自过来。”
天彻底黑了,院门敞开着,他依旧没来,顾承乐放弃了,准备起身关门。门前有火光一闪一闪,顾承乐走了出去,顾承平站在门口,手上夹着吸了一半的烟,她先开口说:“来都来了,不进来坐坐。”
顾承平闻言笑了笑,整个人在月光下看起来温和了许多,他低头将烟扔到地上,用脚踩了踩,说:“怕不方便。”
“老爷子都快死了,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如今这顾家大院,还不是你说了算。”她真想嘲笑他。
“你倒是明白。”顿了顿,顾承平说:“承蹊和三姨娘去西北,你怎么想的?”
她哦了声,问:“你认为我该怎么想?你不是躲我吗?怎么忽然善心大发关心我的安危?”
顾承平抬头对上她的双眸,眼神专注而又认真,“我能力有限,护不了你一生平安。西北周家和我们是世交,你去西北他们会照顾你;西南彭家和我们有生意往来,应该也不会亏待你。你选一个吧!”
她鼻子一酸,手捶打着顾承平的胸膛,“你凭什么为我打算了一切,你以为你是谁?你把我们都弄出去,你自己呢?”
顾承平制止住她作乱的手,“我答应了老爷子要照顾这一大家子,顾家总得留住条血脉。”
“我不是顾家的人。”她哭着说。
他轻轻地拥她入怀,说:“承乐,别哭。”
她不要走,她怕要是走了一辈子也见不到他,即使不能在一起,可只要看着他她心里也欢喜。“顾承平,我嫁给你好不好?”
“嗯?”
“我们把三哥的方法如法炮制。明天对外宣布我因为思念老爷子,身体抱恙,再过几个月,就说我不治而亡。明年我就可以嫁给你,我不介意做小。”
“胡闹。”他冷声呵斥她。
一阵风吹来,院子里的树叶簌簌的响,顾承乐双手抱肩,“你为什么就是不敢承认你喜欢我,承认喜欢我有那么难吗?顾承平……你以为你在我房间呆了一晚我不知道?”
他说:“你心里不是有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吗?”
“那人是你。”。
“哦!那你忘了吧!”说完他转身离开,月光下他背影决绝,转过身却心痛的不能自己。
第二日,宋副官来到院子,帮着顾承乐和四姨太收拾行李,临走前她回头望着顾家大院。宋副官送他们去火车站,她问宋副官,“他在哪里?我要是坚持不走会怎么样?”宋副官只是摇摇头说:“小姐,您别为难我。”
到车站,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月台上等着他,以为他会来送她,然而到火车开动那一刻,她也没能等到他。
火车开出站,顾承平才从柱子后面出来,他和西南彭家又签了几笔生意,只希望在那边她能够平安生活,他只要她活着。宋副官站在他身后,提醒他:“少爷,火车走远了,我们回吧!”
他目送着火车离开的方向,说:“我再送会她。”
当天,顾承平弑父逼走姨娘和妹妹的消息人尽皆知。
第二日傍晚,火车顺利到了西南,出了站彭家接待的人带他们来到住所,四姨太冷言冷语地说:“西南这种小地方,和青州简直不能比。”
几日后,顾承乐听彭家二少爷说,顾承平和攻打青州的柏家达成协议,以标志性建筑铁塔为界,东边归柏家,西边归顾家,分土而治,互不侵犯。
几个月里,顾承乐脾气大的连四姨太都受不了,她只有在得到顾承平的消息时会稍微好点。顾承平创建煤矿采煤、水泥、发电、毛纺、造纸、火柴等轻重工业,着手开始修建铁路,筹资开银行,招兵买马训练军队,他建学堂鼓励孩子们多读书,他的一切越来越好……彭家待顾承乐不错,她却经常一坐就是半响,四姨太说她疯了,她想可不是么,从她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疯了。
(四)
这年六月,顾承乐提早做好了准备逃离彭家,只因六月底是顾承平的生辰,她快一年没见他了。
她离开后彭家很快便将消息告诉了青州,顾承平正在书房查看军事布图,宋副官战战兢兢的进来,他瞥了一眼,“说吧!东边又干什么了?”
“少爷,不是东边,是彭家.......”
他从地图上抬起头,面色凝重,“她怎么了?”
宋副官说:“五小姐不见了。”
他拿起笔筒砸在地上,“一群废物,连个女人都看不好,枉我把那么大的生意给了他们。”
出了门,院里的竹叶沙沙作响,他停了一小会,才快步离开和彭家通电话。
顾承乐一路上胆战心惊,到了青州,找到祥叔借宿了几晚。祥叔是顾家后厨的老人了,她撒了弥天大谎才让祥叔带着她去了后厨,她去了后厨,发现顾家的佣人换了大半,很多人都不认识她。恰好这几天后厨也忙,就临时拉着她做免费的劳力。
半个月后,顾承平生辰,她本想偷偷看他一眼,就回西南彭家,谁料到中间出了差错。
顾承平拉着她的胳膊到了正厅,她手被他死死握住动弹不得,她嘴角带着血,用另一只手抹去,“我这次来是看你将青州治理的如何?”
“那你看出来什么了?”顾承平让她坐在凳子上,拿着棉签沾上酒精,替她擦嘴角肿起来的地方,柔声说:“我下手重了,还疼吗?”
顾承乐心里有个地方变得很柔软,没心没肺的笑着,说:“不疼,一点儿都不疼,比起心疼,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承乐,彭家二少爷来了几通电话,说你不见了,他很着急,他说等你这次回到彭家,就和你完婚。”
“顾承平,我不见了你着急吗?”顾承乐反问他。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继续细心地给她涂抹消肿的药膏。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顾承乐朝门口看了眼,秦枫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进来,看着她先是一愣,后又说:“承乐回来了。”走到她身边坐下来,她看清那孩子的长相,心里有了答案。秦枫对怀里的婴儿说:“继祖,这是你小姑。”
顾承平给她擦好了药,起身将药瓶放到桌子上,商量似的说:“承乐,你在青州休息半个月,就回西南彭家去吧!”
“好,大哥我愿意嫁给彭家二少爷,你和那边联系吧!”说完她便出了门,路过那片竹林时,早已泪流满面。
她和他就这么结束了,以兄妹的身份在一起,一辈子也分开。
顾承乐回到以前住的院子,推开院门的瞬间,想到一首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她翻遍了书柜书箱,也没找到当年抄的那首纳兰容若的词,她记得最后一句是:当时只是道寻常,她和他何尝不是呢?
半个月里,顾承乐没见过他一面。
那日宋副官派了两个人送顾承乐到车站,那两人亲自安排她坐上车,然后就坐在她对面。火车咚咚咚响起时,那两人才下了车,她隐约觉得不对劲。火车刚启动速度很慢,她便从窗户逃出来,直奔顾家大院,找到管家老伯,老伯告诉她顾承平去了城墙上和柏家谈判。
顾承平在去的路上,把随身携带的德国手枪递给宋副官,枪虽小但杀伤力不容小觑,宋副官不解,他解释:“枪是德国生产的,待会他们肯定会搜我身,你把枪藏好,万一他们要是逼着我签字,你就一枪打死我,身后事我已经安排好了,顾家的产业千万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登上城墙,当年战争的情景历历在目,远处青山连绵,顾承平回首城墙里百姓大多安居乐业,他这一年的功劳总算没白费。东边柏家早就等着顾承平来,他坐下喝了一杯茶,对方迫不及待的进入正题。他态度强硬,但也明白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在原有基础上做出了让步。对方的胃口太大,他示意宋副官可以动手了……
微微抬头,便看见顾承乐上了城墙,顾承平皱着眉头不悦的说:“不是让你看着把她给我送回西南的吗?为什么她人会在这里?”虽是这么说,却还是起身朝她走去。
宋副官也一头雾水,派去的人明明报告小姐安全坐上去西南的火车。
顾承乐原本是朝顾承平走过来,走着走着不知道看见什么东西,便朝着他跑过去,这一跑,她仿佛用尽了今生最大的力气。她跑的太快太急,到他面前,不顾一切的抱住他,他的身子被她撞得换了方向,他一手搂着她的头,一手搂着她的腰,他声音冰冷,“顾承乐……”
“嘭”的一声,她软软地贴在他身上,他觉得手上湿热热的,刚想责备她几句,抬起手发现全是血……
顾承平连忙叫宋副官,宋副官见此立刻下城墙去开车,他抱着她朝车里跑,他叫她的名字,他对她说话,“承乐,你别睡好不好?我带你去医院。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她笑了笑,伸手摸他的脸颊,“顾承平,看你着急的样子,你还敢说你不喜欢我吗?”
顾承平抱着她上了车,催着宋副官快点再快点,宋副官只恨不得将油门踩到底。他低头对她说:“顾承乐,你别说话但是也不要睡。你会没事的,会好起来的,你好了我带你去看我院里的竹林,我会退了你和彭家的亲事,多少代价我都愿意付,我养得起你。”
她轻咳着,嘴角不断有血冒出,“养几年?十天还是半个月?”
“一辈子。”顾承平说着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泪掉在她的脸上。
“顾承平,你哭了,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你莫不是真的伤心了?”
“嗯!”
“顾承平,我好困、好冷,我先睡会,等到家了你再叫醒我。我好像看到三哥拿着梅花叫我和他一起玩,可我喜欢竹子三哥怎么不知道呢?”
“你让他走远些,别来招惹你,否则我就去西北找佟江菀的麻烦。”
车子猛地刹车,顾承平抱着她冲进医院,在走廊就喊医生,医生闻声赶出来。他放她在床上,她脸色白的像一张纸,医生测试了她的呼吸、脉搏、心跳,摇了摇头说:“准备后事吧!”
顾承平眼睛布满红血丝,像只发凶的猛兽,一把抓住医生的衣领,一手狠狠地砸在墙上,大吼:“你他妈看都没看,就妄下定论,老子非毙了你不可。”
宋副官及时拉住他,劝他冷静,他怎么冷静的了?
顾承平抱起床上的顾承乐,穿过医院长长的走廊,他从未走过那么长的路,自此他和她隔着一个生死的距离。
出了医院,宋副官警惕的打开车门,他抱着她冰冷的身体上车。刚打开车门,“嘭”的一声,他身子晃了晃,宋副官朝打枪方向开了两枪后,回到车里问道:“少爷,您还好吗?”
顾承平心死成灰,道了声:“没事走吧!”
宋副官加快油门,直奔顾家大院。
车内,他手附上她的脸,指腹划过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他说:“承乐,我们回家。”他扭头看向窗外,“承乐,你看我把青州治理的很好是不是?”“承乐,‘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是道寻常。’你现在还不懂吗?我可以讲给你听。”“承乐,竹报平安,我种了一大片竹林,却还是没能保你的平安。”
到了顾家大院,宋副官先下了车,拉开后座的车门时,他抱着她在后座睡的安稳,宋副官伸手试了试顾承平的呼吸。急忙叫来院子里的人,把两人抬回院子。秦枫闻讯赶来,众人等着她拿主意,她说:“准备后事吧!在祖坟里找个相邻的位置,埋了吧!”
宋副官在替顾承平换衣服时发现,伤口附近有药撒上去的痕迹,其实他伤的位置不致于毙命,真正要他命是药。
只是她死了,他不想再活下去了,也没有活着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