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农历的六月初六,正值盛夏,几乎每个夜晚都没法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总想着到外面吹吹风,凉快凉快。可偏偏这一天,家里大人从来不让我出门,还恐吓我。当时还小,只是有一种好奇,猜测在心中慢慢弥生。
每年那天,我总是看着父亲早早出门买上一些柳条桃枝,夕阳西下前缠绕在高高的门把上。大到我家那木质红底的大门,小到我房间一个不起眼的窗户,母亲都仔仔细细绕上几枝,看着诡异的细长叶,被枝条挡了一半的窗户,我开始禁不住遐想。尤其到了夜里,热到睡不着时,总按捺不住心思,往窗户的位置望去,外头漆黑一片,细细的柳叶在清风里荡漾,只是几下,又停住了摇晃。我用耳朵记下来这轻呼呼的风声,用眼睛望着摇晃而止的柳叶,那时诡异的气氛都深深印在脑海里。
一年复一年,我盲目地跟着大人恐惧着什么,忌惮着什么,可我从来都不清楚那东西是什么?长大了些,稍微懂事了,我渐渐注意到。每年过了六月初六,家里就不会再买西瓜回来吃,这又成了我心底的新疑问。直到我奶奶告诉我,我才开始了解这个富有神秘色彩的节日。我们潮州人管这一天叫鬼担西瓜,鬼担西瓜这一天千万不能出门,尤其是日落后。这听起来,有点和电影里关于僵尸吸血鬼的故事一样,天真的我,没想过这背后的可怕。
我听了奶奶的话,开始学着帮妈妈缠桃枝。不过,小时候的好奇,疑惑到现在也算云散月明,可我心里又生出其他的想法。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和我产生了相同的心思,那就是自小玩到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她对这个影响潮州世世代代的习俗有极大的兴趣。于是,我们结了伴。就这年的六月初六,天黑前,她来到我家,那时候刚好停电,黄昏时分,我母亲点了一支白色蜡烛,当时家里实在找不着其他颜色的蜡烛。
就在我在犹豫还要不要继续进行今夜的冒险时,正瞧见她一脸激动,我想这停电让她越加热血沸腾了吧,而今晚的计划,我也更没有退路了。出于小女孩心理,趁着家人不留意, 我和她壮着胆出了门,手里却各持一枝桃枝,像两个途经僵尸村落的无胆路人,怯怯懦懦地往我家门口那条黑幽幽的小道迈步而去。
那小道极其窄,却不短,这种巷子被称为竹杆巷,从这一端望去,幽暗甚至阴森。而尽头的那户人家偏偏在门口挂了个昏黄的灯,照亮了拐弯处。我仔细盯着那个由暗转亮的角落,仿佛一眨眼就会有什么东西冒出来,事实上,每个人都会这样。我和她一起,在角落前停下了脚步,我带着悔意回头,可生活没有尽头的漆黑。让我不得不放弃逃跑的念头,这似乎是两个无尽的地狱,一个通向黑暗,一个通向未知。拖着颤颤悠悠的脚步,最终我们顺利拐过折角,拐角后没有出现预想的东西,只是昏黄的灯照着不及的黑暗,依旧是一条安静的小道。我们纷纷松了口气,走完它,到了大路,这时我才开始确信我奶奶的话,这一夜,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甚至路灯都跟着灭了好几盏。那是电影才看到过的昏暗,有大风狂吹而过,可我一瞬间就察觉到了,这并非夏夜的清凉。我们两个人牵手走在黑暗中,柳条桃枝,叶面的粗糙摩擦着掌心。掌心渗出冷汗,黏黏腻腻。我攥着拳头,指尖轻点手心,清楚的感觉得到一下一下重重的心跳。
“你知道吗?听说在六月初六晚上出门,有人喊了你名字,千万不能回头,也不要答应,不然会被抓去担西瓜,再也回不来了。”
不知怎么的,走着停了下来。青梅竹马喊了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她定定地站住,黑暗里,借着月色,却看不清她的脸庞。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只看到嘴角有一丝冷笑。我顿时头皮发麻,心里发毛,但是嘴上还是嚷了一声。
“别闹了好吗?”
这时路灯亮了,正在青梅竹马站的那处,她拨开刘海哈哈大笑:“想不到你不怕啊。”我气愤地瞪了他一眼,心里却有些发毛,特别是一阵阵吹在身上却停不下来的风。我看着四周,往日该热闹地方都异常寂静。
后来我和她都各自回了家,回家路上的那段路,我走得异常害怕。尤其再次拐过那个弯,从昏暗的路灯下走过时,之前心里想起的种种再次浮现,我硬着头皮走过,那天深夜我没有睡,守着瓶子里的柳枝呆了一夜。
第二天,我听一位住在尼姑庵的朋友说起,昨晚有位老奶奶独自出门,出门前嘟嘟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后来她应该是听见有人喊了她的名字,便答应了,今天就再也没有出现了。我和青梅竹马暗自庆幸昨晚结伴出门,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忘记那个夜晚。
就在一个多月前,我正准备出门,一阵诡异的风迎面吹来,我停下脚步,赶回家里。看着日历上写着六月初六,我出了神,放弃了出门的想法。后来还记得妈妈跟我说,以前西瓜买进门之前,得先削掉一块,不能整个带进门。还说什么有人睡着后,魂不附体会被带走去担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