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东魏檄梁文/魏伯起(安川注)

  观夫辰象丽天,山岳镇地,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方,属也】,建之以邦国,树之以君长,日月于是莫二,宇宙所以总一。虽五运相推,百王革命,此道之行,孰之能改?而皇家承统,光配彼天,义治幽明,化周动植,崇文德以来远,修礼让以止讼,舞干戚于两阶【廷之阶二,东西也】,执玉帛于万国,玄功潜运,至德旁通【旁,广也】。百姓日用而不知,兆民受赐而无迹。唯彼吴越,独阻声教,匪民之咎,责有由焉【让在侯景】。而元首怀止戈之心,上宰薄兵车之会,遂解絷南冠【南冠,俘也。曩晋侯叩曰:南冠而絷者谁也】,喻以好睦,舟车遵溯,川陆同光,亭徼息奔走之劳【亭,停也。徼,巡也】,屯戍无逼卒之变。虽嘉谟长算,爰自我始,而罢兵息民,彼获其利。

  侯景竖子,本无事业。乃枉道于人间【枉,曲也】,遂乾没于世上【乾没,利则乾,败则没,博利也】,鸣吠于尔朱之门【尔朱,尔朱荣也】,镇守于普泰之日【普泰,魏节闵帝年号也】,曾无为主之识,讵有挈瓶之智【挈瓶,微器也】?既而投命义旗,归身幕府,殊异雍龄,有类丁公,时逢宽政,得免大戮,弃其瑕滓,收其力用,预在行伍【预,与也】,参迹驱驰【参,与也】。及秦陇逋诛,每事经略,以河南是空虚之地,汉阳非兵战之冲,薄存掎角,聊示旗鼓,岂资实效,寄以游声。军机催勒【勒,率也】,盖维景任,总兵统旅,则有司存。而愚褊有积,骄愤遂甚,屡犯军纪,自生疑贰。祸心潜构,翻成乱阶【阶,由也】。负恩弃德,罔恤天讨【恤,忧也】,不义不昵,厚而必颠。委慈母似脱屣,弃宠弟如遗芥,龙锺稚子,痛苦成行,娈彼诸姬【娈,爱也】,破亡为伍,灭伯春之婉转,慕姜儿之爽言,不与狼虎同仁【仁之弗及狼虎也】,而共豺狸等恶。及远托关陇,依凭奸异,逆主定君臣之分,贼臣结兄弟之亲,解其倒悬,仰人鼻息。一日无恩,终成难养,俄而易虑,躬擐干戈【擐,贯也】,衅暴恶盈,侧首无托,以金陵逋逃之薮【薮,所集也】,江南流御之地【流御,犹流戍】,甘辞卑体,进熟图身。谗言浮说,抑可知矣。叛竖投命,岂将择音【择音,择荫也。《左传》曰:鹿死不择音】,而伪朝大小幸灾忘义,主荒于上,臣蔽于下,逐雀去草,曾不是图,窃宝叛邑,椒兰比好,人而无礼,其能国乎?亦既失信,不亡何待?

  今帝道休明,皇猷允塞【猷,谋也。允塞,盈实也,《诗》曰:王犹允塞】,四民乐业,百灵效祉。故丞相材标国桢【标,极也。桢,柱也】,道润时雨,义冠伊霍【伊霍,尹与光也】,勋盖桓文,大君立德,世功世禄,作民舟楫,为国栋梁。内外齐心,上下同德,蛟腾虎啸,风生云起。麾日则车悬转舍【麾,令也。舍,卅里为一舍。《淮南》曰:鲁阳公与韩搆难,战酣日暮,援戈而撝之,日为之反三舍】,排山则龙门洞开,吞云梦于胸中,运天下于掌内,虽有贼臣去国,亡卒出境,何异一毛之落牛体,双凫之飞海曲。彼既连结奸恶,断绝邻好,追兵保境,纵盗侵国,盖物无定方,事无常势。或乘利而受害,或因得而更先【更,代也】。是以吴侵齐境,遂致句践之师,赵纳韩地,终有长平之役。矧乃鞭挞疲民【矧,况】,侵轶徐部【轶,袭也】,筑垒拥川,舍信邀利,此而可忍,孰不可怀。是以援枹秉麾之将【枹,鼓槌也】,投石拔距之士【拔,逾也】,深衔伪主,信纳亡叛,含怒作色,如赴私雠,意存涉血,义不旋踵,攻战之利,实若有神。连营聚众,依山傍水,举螳螂之斧,被吉蜣之甲,当穷辙以待轮,坐积薪而候燎。及其锋刃暂援,埃尘且接,便已亡戟弃戈,土崩瓦解。贞阳以从子之亲,为首之任,非独力屈道穷,亦将无路还蜀,兼亦挟子垂翅,俱在笼樊。将士以昧祸之心,为助乱之事,皆掬指舟中【掬指,抔绝指也,亡兵争舟,斫附之者,累指堪掬。《左氏》云: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披甲鼓下。同宗异姓,缧绁相望,曲直既殊,强弱不等,父出子孤,自取其败,违卜愎谏【愎,性执也】,何以辞责。虽复贪利苟得,背同即异,获一人而失一国,见黄雀而忘深井。食钩吻以疗饥【钩吻,毒草也】,饮鸩毒以救渴,智者所不为,仁者所不向,诚既往之难逮,犹将来之可追。

  景以鄙俚之夫,遭风云之会,位登三事【三事,犹三公】,邑启万家,揣身量分,久当止足,而周章向背【周章,犹豫也】,离披不已【离披,摇也】,夫岂徒然,意亦可见。彼乃示之以利器,诲之以慢藏【延恶也。《易》云:慢藏诲盗】,使其势得容奸,令其时堪乘便,既南风不竞【敌微也。《左氏》以师旷曰:不害,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天亡有征,老贼奸谋,将复作矣。然则摧坚强者难为功,拉枯朽者易为力。计其虽非孙吴猛将,燕赵精兵,犹是久涉行陈,会习军旅,岂同轻剽之师,不比危脆之众,距此则作气不足,攻彼则为势有馀。恐尾大于身,踵粗于股,倔强不掉,狼戾难驯,呼之则反速而衅小,不征则叛迟而祸大。会应遥望廷尉【会应,犹会当】,不肯为臣,自据淮南,亦欲称帝。但恐楚国亡猿,祸延林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横使江淮士子,荆扬人物,死亡矢石之下,夭折露雾之中。

        彼梁主操行无闻,轻险有素,工用其短,以少为多,反覆山渊,颠倒冠屦,射爵论功【爵,酌器也,足三】,荡舟称力,年既老矣,耄又及之【耄,愦也】。政散民流,礼崩乐坏,改换朝章,变易官品,虽势异汉朝,而事同新室。加以用舍乖方,立废失所,矫情动众【矫,揉之反也】,饰智惊愚,毒螫满怀,妄敦戒业【敦,诚也】,躁竞盈贯【躁竞,汲汲而争也】,谬治清净,内恣鸱靡【鸱,犹侈】,外逞残贼。人人厌苦,家家思乱,灾异降于上,怨讟兴于下【讟,诽也】,覆霜有渐,坚冰且至。恃浮躁之风俗,任轻薄之子孙,朋党路开,兵权在外,必将祸生骨肉,难起腹心,强弩冲城,长戟指阙。徒探雀鷇【鷇,雏也】,无救府藏之虚;空请熊蹯【蹯,掌也。楚成王围于商臣,请食熊蹯,不与,缢】,讵延晷刻之命。外崩中溃,今实其时,鹬蚌相持,我乘其弊。方使高旗舒旆,长毂启行,迅骑追风,精甲耀日,四七并列【四七,光武将廿八也】,百万为群,风飘云动,星罗海运。以此赴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陷?犹为岸上之虎,当作水中之龙,以转石之形,为破竹之势。将使锺山渡江,青盖入洛【青盖,皇子车盖也。魏时谶,而吴主皓降缚洛阳】,荆棘生建业之宫,麋鹿游姑苏之馆。但恐兵车之所轥轹【轥轹,毂凌过也】,剑骑之所蹂践【蹂,践也】,杞梓于焉倾折,竹箭以此摧残【箭,矢竹也。《尔雅》云:东南之美者,有会稽之竹箭焉】,若吴之王孙,蜀之公子,顺时以动,见机而作,面缚衔璧【赖子故事】,肉袒牵羊,归款军门【款,至也。归款犹降】,委命下吏,当使焚榇而出【榇,棺也。赖子降,楚成王亲释其缚,受其壁,焚其榇】,拂席相待,必以楚材,将为晋用。固乃喜得异度,实自利获士衡【士衡,陆机也。《晋书》以张华曰:伐吴之役,利获二俊。意在机、云也】,即授客卿之秩【秩,禄阶也】,特加骠骑之号,斯盖壮士封侯之日,丈夫立节之秋。冬冰可折,时不再来【《御览》曰:故夏条可结,冬冰可释,时难得而易失也】,先事预怀,有如皎日【《诗》曰:谓予不信,有如皦日】。王侯无种【今帝也,乃敢斯谓乎】,工拙在人,凡百君子,勉求多福。若不改迷,坐待沦没,一旦暴骨草莽,流血成川,犹且不噬,噬脐何及【图而弗及,犹噬脐也。楚文王过邓,祁侯宾之,三甥劝杀,侯莫许,甥乃曰:亡邓国者,必此人也。若不早图,后君噬齐,其及图之乎】?故宣往意,驰此简书,檄之到彼,咸共申省【申,屡也】。

【序严辞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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