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西山行宫。
焉铨在对着一卷纸涂涂改改。他正在思考明天该和如霜说些什么。晚上的烤肉宴,如霜只是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不过没关系,至少她肯说话了。如珺呢,依旧臭着一张脸,当然了,每个人都十分理解,他的笑了全赔在苏锦阳小姐身上了。
好吧,焉铨揉了揉眼睛,丢掉笔,坐在床榻上。如霜的性格他猜不透,写了也等于白写。倒不如多睡会儿觉,明天才有充沛的精力和如霜唇枪舌战。
如霜这时也还没睡,她在如珺的屋子里。
如珺看着昏昏欲睡的如霜,轻声问:“你想好了吗?”
如霜睁大了眼睛,却不知应当说什么。
如珺支着脑袋:“不要顾及我的感受了,想说什么就说吧。这两年,你为我也牺牲掉多少朵桃花了,也做了太多不情愿的事情了。你想恣意一次,不管与我会发生什么,我定不会拦你。”
如霜终于说了一句:“未来太迷茫了,我现在恣意,可未来呢,或许现在斩断逆缘,却是对的。”
“不管是不是对的,我是不会让你吃亏的。好了,夜深了,回去睡吧。”
现在计划在按焉铨的设想进行:他顺利堵住了如霜,然后又顺利把她连拖带拉,拖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焉铨的手指轻扣桌面:“好了,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我就问你,你还是不肯信我,是吗?”
“你要我如何?海誓山盟,还是如何?”如霜轻笑着。
“我不懂,”焉铨摇了摇头:“是的,我承认我曾经想利用你。但现在,我没有半点这样的想法。我现在想做的,不过是,叫你相信我,百分之百的。”
“百分之百?”如霜缓缓的说,盯着焉铨:“我百分之百的信了别人无数回,所以我付出代价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可以百分之百信的,包括自己!当一个人自幼在宫闱中受人欺负,终于,她步步为营的熬出头了,结果却要提哥哥操心什么见鬼的太子之位,她的心,还能是十七八岁少女的那颗心吗?!”
如霜不知道她的心里还有这么多怨,也不知道她双眸已赤,面色苍白:“一个人,她在十二岁时才被认为嫡女,之前,她是一个被寄养在一个小宫妃名下的默默无闻的庶女。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如玟吗?因为她六岁那年把我推进了井里,如果那时如珺没有恰好路过,我还能站在这里?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十八颗心呢,是的,我不例外。你要我百分之百信你,把未来压在你身上?可笑,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你的心也是!”
如霜深深吸了一口气,扶住身边的椅子,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焉铨。
“你看起来面色不大好。”焉铨冷静的递了杯水被她。
如霜没能接住,她身子一偏,晕倒在了茶几上。
大夫从幔子里钻出来,见到眉头紧皱的如珺和焉铨,赶紧抱拳行了个礼。如珺用眼神催促着:“结果怎么样了?”
大夫不敢笑,提了提药箱的带子来掩饰内心的紧张:“霜殿下的身体无碍,只是太激动了,需要休息几天,之后的狩猎活动不好参加。另外,”大夫压低了声音:“以前,不知哪一次,霜殿下童年时遭遇了一些事情,导致心魔死循环。今日霜殿下又提到了自己的童年,所以导致心魔再生。以后,是万万不可再让霜殿下想到了。”
大夫见二人都没有走的阵势,便作揖行礼,走了出去。
“现在,”如珺在圆几上坐了下来,示意焉铨也坐:“你不是很想了解如霜,甚至要把她逮到自己房间里逼问吗 ?我来告诉你,是老毛病了。”
“如霜是和一个宫妃的庶子一起,在一个傍晚出生的。那时候我母亲的后位岌岌可危,那时我不是太子,身体也不怎么好,随时有夭折的危险,所以我母亲急需两个儿子来傍身。
“所以,她和那个小宫妃做了互换,那个庶子变成了我的“弟弟”,我的真正的妹妹却就这样的被淹在了庶女大军中。
“我第一次见到妹妹时,我十岁,她八岁。其实,庶女和庶女是有区别的,比如说如玟就和嫡出的待遇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那时候的如霜呢,她就和一个大丫鬟的待遇没有什么区别。
“反正不知是什么原因,她们俩发生了口角。然后,如玟如霜推进了一口井里。那时候我正好路过,我救了她,我发现,她和我一样,手腕上有一朵莲花,那是我母族青田石家的特殊标记。
“我疑惑。所以我拿着一条沾了她的血的帕子,去宫外找了一个郎中,滴血认亲的结果很惊人,我们是亲兄妹。
“我简直不敢相信。但是郎中拿性命作保,绝对准确无误。我那时天真年少,所以相信了他。我带着他在殿堂上对质,母后……承认了。
“如霜是幸运的。母后自觉欠了她太多太多,所以她开始处处补偿她,但她,并不敬重母后。她小小年纪尝遍了人情冷暖,所以对这个世界十分失望。她就是这时候开始冷漠,她把省下来的时间用来修炼,加上天赋,所以她虽然在外面的名声很臭,但是确实父王最宠爱的女儿。
如珺讲述完毕,看着焉铨:“你指责她的,是她的遮遮掩掩。可是,如若她真的,做出来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那她的人生是真的毁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呢?”
焉铨沉思了一会儿:“我记得你们家的辈分拍到这儿,每个子孙应该名字都是王字旁的。如霜,为什么是例外呢?”
“她生出来那一年,宗人府整一年的事情,便是给嫡出的新皇子找个好名字,哪有空理如霜。最后,是那宫妃自己找了个单字“霜”。后来如霜被认回来了,有大臣提议改个名字,宗人府都议好了,选一个“玥”字。但如霜自己又不愿了。大家都晓得,这孩子……心里有怨。”如珺的思绪似乎被袅袅的记忆包裹了,眉头紧皱。
如珺听见了纱幔中发出来沙沙的声响,就知道是如霜醒了。他示意焉铨出去,自己要和她说几句话。
如珺看着眼前人,把纱幔撩到一边,倒出一杯茶递给她:“我都与他说了。”
“哦。”如霜应了一声。
“你不愿?”如珺扬了扬眉毛。
“我……不知道……”如霜抿了一口茶水:“找个机会带他去见见如珉,春狩之后吧。”
“好的。”如珺点点头:“也该告诉他,否则他或许会觉得我们夸大了事实呢。”
如珺和焉铨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走在去南宫的路上。南宫是一个极为尴尬的存在,里面住着那些偶然被冰王“临幸”并且诞下皇子皇孙的宫女。她们的封号就是某某宫妃,大概比一等丫鬟要高一些。南宫之中,有二三十个这样的宫妃。
如霜的养母,就住在这里。和她真正的儿子如珉。
如珉正在院子里。他焦急的搓着手,在几盆名贵的花卉前走来走去。看到如珺,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扑上去:“珺哥哥!”
如珺温柔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并不说话。看得出来,如珺在心里面还是疼这个孩子的。
如珉想起了什么:“珺哥哥,那头院子里面的宫妃生了个女孩,不知道叫什么。你是读过书的,你来想想呗?”
“如果是这样,这个女孩就入不了族谱。”如珺微微沉思片刻:“就叫——霎希吧。”
“好美的名字!谢谢珺哥哥!”如珉跳起来,拜了又拜。
从南宫出来的时候,如珺看着焉铨,一字一顿的说:“我觉得现在你知道如霜的性格问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