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六八:心田里的“水源”在哪里
“与其为数顷无源之塘水,不若为数尺有源之井水,生意不穷。”
时先生在塘边坐,傍有井,故以之喻学云。
一
三国时代的关羽是个人,后来这个人的精神境界在人们心目中达到与“天”等量齐观的程度时,于是成为“天道”的化身,自然也就成了人们心目中的“神”。
关羽凭借高超的武艺和胆略“温酒斩华雄”时,只是个人中英雄。挥刀放过战败准备引颈领死的黄忠时,也还是个人,只不过多了些远见。直到自己的头颅被取下,以无头鬼的身份四处呐喊“还我头来”时,充其量也就是个充满煞气的鬼,还算不得是“神”。直到他彻底领悟——取人头颅、放过黄忠以及被人取了头颅——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不过是天理使然。
简而言之,活着的关羽不是神,死掉而充满不甘的关羽也不是神,直到他的精神充满天理以至于达到与“天”等量齐观的程度,才开始被某人敬奉为神,被后人尊为武财神的。
人的心体好比一方心田,这方心田总需要不竭水源的滋养与灌溉。关羽从人到“神”,是一个精神上不断成长的过程,支撑这个过程的源头活水在哪里?
二
《列子》中有一则小故事——《两小儿辩日》。
王阳明隔空暗中同朱熹关于“有源”“无源”的较劲,像极了“辩日”的两个小儿。
朱熹认为塘水有源,否则不会那样清,那样大,足可以装下“天光云影”。
王阳明认为塘水无源,毕竟没有人会认为塘水是取用不尽的。相比较而言,井水却常常是取用不尽的。所以,井水才是有源的。
列御寇在《两小儿辩日》中,顺便调侃了一把孔子,因为断不清两个小儿的争辩,被嘲讽“孰为汝多知乎”!
王阳明隔空同朱熹的这场较劲,则暗中推显出孔门圣学的“极高明”,“太阳”还是那颗太阳,只不过关注的视角不同罢了。
三
王阳明研究圣学,是从朱熹讲的“格物”开始的,因为有过格竹子格到吐血的失败教训,才逐渐放弃程朱理学,直追孔孟原始,渐渐回到“学为圣贤”正途。从这个意义上讲,王阳明对朱熹的学问是再熟悉不过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朱熹的《观书有感》——“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在朱熹的诗作中,塘水是有源的。
王阳明讲“数顷无源之塘水”,显然认作塘水是无源的。
塘水到底是有源的,还是无源的?
显然,两个人对“源”有不同的认知。王阳明心目中的“源”是“生意不穷”,朱熹心目中的“源”是成其大、就其清。
结合“数尺有源之井水”的判断,我们似乎可以看出王阳明的用心所在。在他看来,表现出“生意不穷”的“源”恰是“用”所引发的,井水有源表现为“取用不尽”。当一口井取不出水时,也就意味着它从“有源”变成了“无源”。
以“井”的有源反推塘水,“取用不尽”的塘水几乎没有,从这个角度讲,塘水似乎又是“无源”的。
四
朱熹的“半亩方塘一鉴开”取自《观书有感》,很显然,朱熹是希望人能从书中去求天理的。王阳明直奔“学为圣贤”的目标,反对过分在“穿求文义”上下功夫,主张人心应该在“事上练”。
关羽从“温酒斩华雄”的干净利落,到放过黄忠的谋及深远。单纯以“穿求文义”的功夫向书中去求,是很难弄通的。同样的,从了人生死,到了自己的生死,就更加的难以向书中求了。
王阳明曾经告诫自己的学生“觉懒看书,则且看书”就是“去人欲,存天理”,没有“事上练”的过程,天理是不会自己充满心体的。
更进一步的讲,没有“事上练”的“取用不尽”,也难以具备“随感而应,无物不照”的真本领、真学问。
心田里的水源体现为“事上练”时的取用不尽,脑子越用越灵光,臂膀越用越强健。越习惯于“世上练”的取用,心田里的“水源”便越充沛。关羽就是借助“事上练”的不断取用,不断地丰盈自己的“水源”,最终成为“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