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那天去东莞可园游览,刚踏进园门,迎面一口老井就将我吸引住了,只觉得心里很是喜欢,忍不住在井边转悠了许久。

这口水井应该称得上是我见过的水井里最为精巧的一个。说它精巧一点也不为过,我用手比划了一下,井的直径最多也就二十来公分。人高井低,顺着视线望过去,老井显得甚是小巧,几乎伸出一个巴掌就能将它捏住,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我一般对水井敬而远之,更别说站在井沿边往井里张望了,可站在这样的井边心里却挺踏实,因为它根本就容不下一个人,哪怕瘦小如我。

印象中井的样式颇多,或大或小,或深或浅,有些水井看上去就像一只黑洞,幽静孤独地卧在地面;而有些水井复杂些,井口上会有一些打水的机关,显得要热闹些。但像这么精致小巧的水井我却是第一次见到。如今这口老井当然已经不再继续使用了,管理方应该是为安全起见,在井口周围加了个金属窗花样井盖,并且上了锁。透过井盖缝隙,仍然可以清晰地望见井水,以及井内周边的石块。石块应该已经很有些年代了,显得极富沧桑感。这口老井虽小,水位却很低,透过井盖缝隙,我想看看自己在井水里的模样,却始终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影像。

在偌大的一个可园里,除了这口小老井外,就再也没有发现第二口水井了。如果我没有看漏的话,我猜这口水井深处应该连接着一个沽沽不绝的水源,当年它的水面也许触手可及,否则怎么可能足够供给这么大的一个园子里所有居住人口的生活用水呢?

站在这么一个精致小巧的老井旁,俯视那深不见底的井水,我心里不禁浮想开来:在那个生活用水必需靠井水的年代,虽说只是这么一口小水井,想必当年也一定曾经亲眼见证过许多为人知或不为人知的故事吧。如今时过境迁,井已经再也派不上用场了,然而那些故事呢?是不是已经和井水一道,早已被一个井盖一把铜锁深深的锁进了老井之中?

在南方地区,大凡有些年代的民居里一般都会有一口老井。记得八月初在永定客家土楼里,也曾见到一口口的老井。在那个古老的年代,这些水井曾是住民们的生活必需。时间一到,总会有人挑着一担空水桶或者提着一篮衣服来到井边。节日和喜庆日子里老井周围就会更热闹了。各家各户的煮饭沏茶洗漱全靠这些井水。民居里的水井,就这样世世代代地供养着居住在老屋里的男女老少。

我想起来了,乡下老家那里也有两口水井,听说从爷爷的爷爷开始,井就已经在那里。当年的老井曾经也是热闹非凡。

村东边是一口永远保持水满状态的老井,没有井沿,看上去十分危险。但它同时又是一口十分方便的水井,井边建有两级小台阶,井里的水永远是满的,打水的时候只要站在小台阶上就可以轻松地把水舀出来。因为这口水井周围都是农田,水质相对比较差,村民们一般饮用水都不从这里汲取。

饮用水要到村北边的另一口老井去打。与东边老井不同,这是一口深不见底的老井,到底有多深,当时在小小的我们眼里简直就是个谜。有些大人就会给我们这些小孩子讲故事了,有人说,井底下连着一个很大的地下河,大到可以撑船;有人说,井底下有一个奇妙的世界,只要顺着井底一直往下走,就可到达龙宫。在我们这些小孩眼里,老井既神秘,又神圣。

老井的井沿建得比较高,约齐腰,井水水面常在井沿下五、六米深处。井面上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吊架,只有一根细长的井绳,绳的上端随意地搭在井沿边,绳的下端吊着一只小铁桶,小铁桶平日里就悬浮在水面上。在这里打水是个技术活。关于这门技术,我曾经在脑海里演练过许多遍:提起悬吊在井沿边的井绳,用力向自己的身边一甩,绳索另一头早已等待在水面上的小桶就倒进了井水里,一拉一提之间,一小桶井水也就提上来了。然而演练归演练,实际上我从来就没能从井里提起过一桶水,实在是力气不足。

作为家中老二,自从踏入初中以后,到井边挑水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我头上。每天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挑水。我是十分不情愿的。能饮用的井水离家有两三百米远,对于瘦小的我来说,要将一担水从那里挑回家,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况且我的力气还不足以能从井里将水打上来。但其实这些都不是问题,因为挑不了大桶,自然会有小桶;打水更不是问题,每天下午放学后是挑水高峰期,井边总是聚集了许多身强力壮的人,只要将水桶放下,水就自然倒进来了。大家乡里乡亲的,看见个小女孩来挑水,自然都会搭把手。我不情愿挑水的最大原因其实是在路上,那两桶水只要上了我的肩就会变得很不老实,晃里晃当的,水尽往外泼,到家后往往只剩下半桶水;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最糟糕的是一路上总会有同村的男孩子跳将出来,流氓地冲着正咬牙切齿的我大喊:“一、一二一,一、一二一……”。听得我恨不得停下来,抽出扁担将他们狠狠地揍一顿。当然也就是想想,只是担水的时候被人盯着,脚步自然是乱的,水桶里的水晃得也就更厉害了。

家里人口多,经常会有临时需要担水的时候,这种时间段井边往往没什么人,当然也就不会有水桶刚放下,水就自然倒进桶里来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这种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往井边走。可是很奇怪,每当我挑着空水桶来到井边,只要放下担子,一回头,准能看见不远处同村的大雄也挑着水桶向井边走来。大雄与我同年,早早辍学,他那时已经是个身体健硕的大男孩了,只要有他在,从井里提水上来的事自然也就不必担心。

很多年以后,那时我已经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了,听说大雄在挖煤时遇上了塌方,被埋在矿井里,再也没能上来。那是一口深深的黑井,是大雄赖以生存的黑井,然而这口黑井却把他永远地留下了。

八月初,我回了一趟老家,想顺便找点与老井相关的记忆。通往老井的那条小路上长满了杂草,走起来十分费劲。老井周边的老屋大多已经破旧不堪,被很多新冒出来的楼房遮挡到了隐蔽之处。老井没变,然而老井周围的地面因为久未被井水冲刷,上面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土。不见井绳,也不见井水里悬浮着的小铁桶。

我曾经无数回梦见过家乡的老井。时值冬日,井水是温热的,井口周围冒着迷蒙的水雾,雾气笼罩下的老井,看上去十分的神秘。有人在替我打水,可惜不管我如何努力,也看不清那人的模样,我甚至连谢字都没说一声,挑起水担,就快步地往家里去了。一路天寒地冻,唯独担子里的井水暖暖融融,始终冒着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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