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林(下)

●●●●●●

过了晌午,阿羽妈给丈夫擦完身子,坐在樱桃树下洗衣服,磨出叽叽的水声。不知道哪来的癞皮狗耷拉着耳朵跑来卧在树底下乘凉。洗完一水,她仰起头直了直腰板,正望见阿羽常坐的那根枝丫,也是之前翠儿坐的地方,不由得担心起翠儿的事情来

阿羽回来了,经过樱桃树下时,一脚踢在癞皮狗屁股上,打着盹的狗惊叫着蹿起老高,惊魂未定就被阿羽撵下山去,阿羽妈刚晾完衣服,被这条滑稽的狗逗得一笑

「你去惹它干嘛呦,身上那癞子皮看着就够了」

「它挡我路,倒是会找舒服地方,趁早撵走,免得这畜生还把这当窝了」

一个温良的人如果迁怒,那是很容易被发现的,情绪只有在兜不住的时候才会倾抖在别的事情上,阿羽面红眼直,还有点余悸,倒像是他自己被踢了一屁股

「你这是咋了,是不是你姐出啥事了」

「是」

阿羽叹着气坐在洗衣服的凳子上,把来龙去脉细说了一遍,母亲垂着湿红的双手倚在樱桃树上听得面露忧色

「这事情你别掺和了,你表姨有她自己的打算」

「什么打算,这事情太奇怪了,至于把人锁屋里打的浑身是伤吗,这是亲生的嘛」

「本来就不是,你又不是没听到过她是捡来的,唉...反正你别管了」说着端起盆和搓衣板进屋去。

阿羽没来得及细想,马上追到母亲身边「捡的也说不过去,你没看见她那伤,满胳膊都是」

「你姐在学校谈恋爱,你表姨肯定会发火的,因为她是要给你表哥做媳妇的」母亲把盆放在门后,说完端详着阿羽,「这件事你别想了,当初你表姨捡你姐的时候我就在旁边,那时候就是为了你表哥才抱回去的」

母亲看阿羽没什么反应,于是轻轻把他的手放在手里,摩挲着,「你姐谈恋爱,肯定是犯了你表姨的忌讳了,养了这么多年好容易养大了,又生的这么好,其实早就当儿媳妇了,要是真当女儿嫁出去你表姨肯定不愿意,她还是疼你表哥多一些」

「但是她儿子那样...」阿羽的眼泪包着眼珠子滚来滚去,声音委屈的哽咽起来。

「你表哥要是不那样,还用的着你表姨把媳妇操心那么早吗,那时候条件差,得小儿麻痹的不少,况且,如果不是你表哥那样,你姐怎么能活到现在,那时候集体大锅饭刚结束,家家户户干净的连做饭的锅铲都没有,谁会愿意多养一口人,只能说十多年前是你姐的造化,十多年后要她还」说着一只手捧着阿羽的后脑勺,抹了抹阿羽的眼角,「别哭了,现在你表姨不让她去上学,就是怕她到时候收不回来心」

阿羽拨开母亲的手跑进了屋子,趴在床上把头蒙起来小声哭了一会儿,待泪尽声消,上午跋涉的疲惫和适才听完母亲话的复杂心情一起拥上来,就这么躺在泪和汗泅湿的薄被上,渐渐睡着了,粗布窗帘轻轻晃动,蝉鸣如溪,不曾一刻停歇。

翠儿转头望向窗外的槐树林,枝叶密结,深沉中透来幽微的光芒,一时间要化作一只翠绿的鸟儿飞进这槐树林深处去,再也不回来。

●●●●●●●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阿羽喉头干苦,肠胃空虚,走出房间一阵头晕脑胀,母亲端出在灶上给他留的饭。吃过后阿羽又跑到树上坐着,情绪稳定,抬头望着浓密的樱桃树叶,和露出来的几颗星星,现在才有精神来回味这一天。

此刻,槐树林下的人家,门前阿羽上午放苞谷的地方正坐着一个佝背中年人在抽烟,木质的旱烟管细长笔直,两端分别包接着黄铜烟嘴和烟锅。烟嘴嘬的锃亮,烟锅熏的黢黑,里面的烟丝燃得爆裂无比,无数个燃烧的尸体组成一个静谧的红点。宛如端着一座失火的城池,抽烟的人不动声色。

「你说现在咋办」

黑暗里原来还有个人,这人一直不声不响的靠墙坐着,叫墙根的黝黑包的严严实实,一双眼睛不时扫在抽烟人的脸上。

「你把她锁起来,又让我把厚土带回来,想让他们结婚?你觉得她能同意?」说话间离开烟嘴转头瞧了瞧锁着的大门。

「那些信你也看了,我不把她锁起来,难保她现在还是干净的。」黑暗里的人影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养到这么大,你以为我想打她,那天晚上趁我上楼取东西那点时间就要跑,我抓住那个白眼狼,一顿打,才打得她不敢再跑」

「你抱回来那天我就说了这个事难搞,你偏不听,现在念了书了更野了,到最后说不定只能当女儿给别人家」他对着外面吐了口痰,把烟锅在地上磕了磕,磕出一小堆燃烧殆尽的烟灰。

「哼说笑话,捡她那年刚离了大集体,米水没有,抱回来就是给厚土预备的,白米细面养这么大白养了?」说着那双眼睛责难地剜了他一眼。

他微微咧了咧嘴,放下烟杆,起身从窗台上拿来钥匙,开门进屋,从门背后的一捆旱烟叶里抽了一根,又向里走了几步,看了看翠儿的门缝漏出来的光,才转身出去锁上了门。

翠儿屋里,两人屏息着,待门一锁,厚土歪咧着嘴笑出声来「你咋...还是这么怕爸爸」

厚土说起话来不结巴,但是说话的时候挤眉弄眼,嘴巴也像用力嚼着什么东西,字音都从牙缝里挤出来,脖子上的筋随着吐字张起,像沿着脖子拉起一个小帆。他的右手手指蜷曲不一,手臂也不大听使唤,所幸走路还算正常,只右腿有些不自然。他穿着件发黄的白衬衣,下身是条深蓝色的涤纶裤子,袖口裤腿都短了一截,显然不是自己的。

他身材瘦高,但坐在翠儿身边驼着背仰着头,一头乱发,右手搭在桌子抽屉上不停的动。

翠儿伸手把他乱糟糟的头发捋顺,边说着「我也不知道,从小就怕,都不敢跟爸说话。你不是要去玩半个月嘛,这么快就回来了,妈跟爸咋说的」

「就你这个事嘛,谁让你在学校谈恋爱。妈也太过份了,还把你锁起来。」看了看翠儿,接着说道「其实我觉得还好,你也这么大了,以前的女孩你这么大都嫁人了,妈可能是怕你受欺负被人骗,等我这几天跟他说说」

他说的吃力,也说的很慢,翠儿抿着嘴静静听着,听到后面委屈的噘着嘴又哭了,一只手抓着厚土的胳膊,一只手抬起来擦眼泪,袖口里红艳艳的伤痕正好让厚土瞧见。厚土马上卷起她的袖子,又卷起另一只袖子,卷的高高的,惊讶使一个肌肉不受控的人的面部肌肉静止了,脸也涨红了。他的话语和眼泪同时挤出来时,肌肉又恢复了主权

「这是...妈...打的?怎么能...这么狠心...来,跟哥出去」说着厚土站起来拉着翠儿要去找母亲,翠儿立马拽住厚土的手,「别去,爸肯定知道的,现在过去该再把爸惹恼了」她低着头就是不从床上坐起来,厚土只得再坐下,抹掉妹妹脸蛋上的泪水。

「没事儿,哥回来了,一定不让妈再打你,哥以后一定好好保护你」说的厚土肌肉扭曲的脸上显露出一种抽象的心疼与懊悔。这表情没人看得懂,翠儿懂,她拉下袖子,揉了揉脸,重新展颜,看了看哥哥,破涕一笑。

「这次倒是我的事把你提早叫回来了,在爸爸单位那边玩的开心吗,坐小轿车没,遇见好看的女孩没」

厚土那张厚脸扭了扭,咧了咧嘴「小轿车坐了,就那么回事儿,好看的女孩嘛,都没我妹漂亮」

兄妹两都笑了,一个笑的极美,如雨后槐花,一个笑的极丑,如槐树上的疮疤。

「要不咱们来下盘棋吧,好久没下棋了,你要是输了给哥吹个树叶子听听」

「你明知道我下不过你,那你让我一车一马我跟你下」

「好,那你这次不准耍赖了」

「你才耍赖」

......

晚风洗荡着槐树林,白花散落了一地,夏天快到尾巴了。

同一阵晚风扫过樱桃树,哗啦啦的响起来,樱桃树上的男孩抬头望着翻飞的树叶,沉默着攥紧了拳头,转头望向远方,仿佛要穿山越涧,洞见那片槐树林下的人家。

在他的目光尽头,一个脸蛋和额头红润的微胖中年人整理好了烟草,正把烟杆搭在肩膀上,将烟叶填进烟锅里,墙边一个黑影微微低头,注视着那小小的烟锅,像在看一个故事。

●●●●●●●●

第二天上午,云朵挡在太阳下面,边缘被描成金色,翠儿正光着脚坐在石头上,在屋子里呆了这么多天,熟悉无比的环境也多了一份新意,她多么想念这咫尺之隔的地方。

翠儿的脚下流过小溪,对面蹲着厚土,他正轻轻搓洗两人刚从山上采的野菌子。这后山上头,常年爱生些他手里这种看起来不起眼的野菌,摘回来晒干了,等哪天贵客临门,杀只笨母鸡,撒上干菌子一炖,那就是这里最高规格的菜。

「你喜欢的那个,是个啥人」

「哥你有病啊,这么大声,妈在屋头呢」

「不怕她,我这不是都把你弄出来了嘛,悄悄给哥说说」

翠儿荡着脚踝,左顾右盼看了一周才低下头说「就是个普通人,你别大惊小怪的,其实长得一般。」又低声道「嗯...他特别会写字,我喜欢读他写的东西」

「长相倒没打紧,会写字顶个屁用,主要他对你好不好,她肯挨你打不」

「谁是为了打人啊,我觉得他挺秀气的,知道的好多」

厚土擦了擦嘴角,「这都是虚的,我们农村人总得有把力气吧,而且你这赖皮性子,要是受不得你打两下,那你还不得受气啊」

「你才赖皮,我现在就给你吹叶子,以后不准再说我赖皮,要不我打你」说着翠儿扬手揪下一片槐树叶子,放在嘴里吹起来,曲子还是阿羽教的那首,只不过这回少了几分欢悦,跟头上的阴云天一样。

厚土把菌子倒进篾筐放在一边沥水,揪了两片野生薄荷叶丢进嘴里嚼起来,「要我说你啥时候把他带来让我看看,这突然冒出来个人,我也不放心」

翠儿听完立马丢了叶子「你也跟妈一样是吧,妈关我的还嫌不够吗」跳下石头就走

厚土马上一口把薄荷叶吐了,抓起背篓和篾筐就赶上去,「你这话说的,你忘了是我把你弄出来的了?小白眼狼」

翠儿纤细瘦弱,走起路来轻的像片叶子在地上飘,厚土右腿不便,又挟着篓抱着筐菌子,像块疙里疙瘩的石头骨碌碌的跟在后头撵那片叶子。厚土见翠儿不理他,挤了挤眼睛,「你刚吹得没以前好了,还是阿羽教你的那个曲子是吧,我听妈说他昨天还来看你了,见着你没」

翠儿突然转身看着哥哥,「糟了,哥,我让他把我的情况告诉他了,他不会跑到这来吧」

「你在说什么啊,他他他的,谁要来」

「就他啊,我让阿羽帮我捎信给他,他知道我的情况肯定会来找我,爸爸也在,怎么办啊」

「来就来嘛,正好我看看,是个什么稀罕人,把我妹都给拐去了」

「你别胡乱玩笑了,不行,哥你去找阿羽让他别去找他了」

「我才不去,那小子跟我可没你那么亲,还想让我大老远跑去找他」

说完把筐子放进背篓,抱着背篓就走。

这回轮到叶子追石头了,这片叶子就这么在石头边上绕来绕去,叽叽喳喳上下翻飞。

身后的槐树林传来细细的声响,起风了......

「说好了,回来要有一顿菌子炖鸡,你可别耍赖」

「我知道,你别耽误了,等会儿他们该回来了,你顺便跟阿羽报个平安,告诉他我伤都好了」翠儿左右看看,推着厚土走下河堤,看着他小心地踩着石磴子过了河才转身回家。

「一天不见伤就好了,你当你是神仙啊」厚土过了河沿着斜道向主路走去,这得了小儿麻痹症的人,虽说看起来不好看,但于行动能力上来说,适应多年,实则已与常人无异。

风声渐起,吹得道旁的麻杆草齐齐斜到一边,厚土抬眼望去,这岔路口上正站着一个人,望着河对岸,他顺着这人的眼光望去,不正是那片白花花的槐树林嘛。他心里一笑,走近了看,又发现这人嘴角肿起来,额角还蹭破了皮,身上更是灰扑扑的,倒像是从山上滚下来的。他也看见了厚土,见厚土不太利索,又看见他脸上的样子,一扫而过,转身顺着大路要走。

厚土隔着几步倒是问了句「哎你脸上伤严重不,流血了」,他挤眉弄眼口舌交叠的样子让那个人皱了皱眉,没有看他,只说了句「没事」,就走了。厚土看着他的背影,走路松垮还垫着脚,看的厚土心里嘀咕「这人咋脚底没根啊,走的还没我稳当」,于是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厚土已经很久没见过阿羽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初三的时候和翠儿阿羽一起上学,那时候他俩还都是小学生呢,而他上完初中就没上了,最近的高中在县里,离家太远父母不放心,他自己也不想上。

见到阿羽的时候,他马上想到刚才岔路口那个人,因为这两个人的样子实在太像了,甚至阿羽还更严重一点,鼻子也在流血。最让他奇怪的是阿羽看他的样子,眼神里一半警惕一半厌恶,还隐隐透着几分恐惧。

「这简直像狼狗护食的样子,我哪得罪他了」厚土暗暗奇怪。

蓄了一天势,雨终于落了下来,呼啸在山林间。在山里,下雨的时候有着极大的视野与纵深,可以看见雨击打一整座山的全貌,也能看见雨水在几百米上下随风起舞。翠儿坐在屋檐下淘洗着干菌子,直起脖子望着河对岸,什么都看不清楚。

后山的槐花被打落的干干净净,掉在地上,混进泥水,泥水汇集在一起顺着山涧流进小溪,小溪奔涌下去像条龙扎进河水里,河面叫雨打的千疮万孔,轰隆隆的涌动着万钧之力奔向下游。

●●●●●●●●●

「你脸咋了」厚土拉过凳子坐下,瞥了一眼阿羽,「我刚刚在路上碰见一个人,跟你一个样,你是不是跟他打架了」,调笑的语气,他希望搞清楚对方眼中奇特的敌意。

「不关你事,你来有啥事」阿羽看着厚土扯起嘴干笑,没来由的心烦,「姐呢,还关着吗,你该知道她受伤了吧」

「我知道,她好些了,也没再关着了,但是妈不让她跑远了,她让我跟你说下免得你担心」厚土认真地看着他。

听完这话,阿羽脸色稍霁,但是转眼看见厚土感激的眼神又冷硬起来。

「其他的还有啥要交代的吗?」

「她说上次拜托你给中学里那人传话,现在不用传了」

话一说完,阿羽忽地冷笑起来,「她说不用传了?你说的罢」

「你啥意思,啥叫我说的」厚土被他不阴不阳的样子也激起火来

「你来晚了,话我已经传过去了,不过那人不管用,畏畏缩缩,不是个好玩意,我已经把他打跑了,哼你该放心了」

厚土心里早已猜到就是出门在路口遇见的那人,但阿羽这样子实在让他窝火「你到底啥意思,阴阳怪气的,有啥话就直说」

「我没啥能说的,我妈不让我管,不过你就这么急吗,还专门跑一趟,人都关家里了难道还能跑了,那人是个孬货,根本就不敢去你家闹,你大可以安安心心的等着把姐变成你媳妇」

「你,你胡乱说的什么,我撕烂你这张嘴你信不信」厚土又气又急,脸部肌肉不听使唤地乱抽。

阿羽见他涨红了脸,说话语无伦次,才发现他似乎对此不知情。他皱了皱眉,默默把茶缸推过去,等着厚土气息平复。门外大雨直如瓢泼一般,风挟着雨水左右晃荡,声势吓人,山上流下来的雨水从房子两边出来,在门前汇在一起,几乎成了一条急遽的小河,冲出院坝向下面的河流涌去。

两人稍稍沉默,听着门外的狂风暴雨,厚土平稳下来,「你给我说说,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缘故」他咬着牙说。

风雨天的时间往往像是定住了,风雨不歇就难以觉出时间的流逝,而风雨疲态一显马上就感到这天气怎么如此显老。

待茶缸第四次加的水也喝尽时,天已擦黑了,门外雨还是那样大,厚土捏了捏阿羽的手臂就起身要走,阿羽留他过夜,但他不愿耽搁这一夜,他此刻被愧怍所驱驰,整个人绷成一块滚烫的铁,他要独自一人从雨水里穿行回家,借着独行的踌躇和雨水的浇淋来稍稍折磨自己。

翠儿做了个梦,夏天又到了,槐花开了,樱桃树又结满樱桃,她吹响槐树叶,咬下一颗刚摘的樱桃,微风吹动,槐花散开,抖落在自己身上。

醒来时雨已经停了,缠绵病榻许久的夏季终于被这场雨带走最后一丝热量。翠儿起身去厨房后门洗漱。父亲坐在门廊前抽烟,望着屋檐下整齐的一排小水坑,精准地收集着檐上落下的水滴。母亲已经在厨房忙活了,鸡已经杀好烫过,正在拔毛,边拔边絮叨「没事干去阿羽家干啥,成天就知道跑着耍,雨都停了还不赶忙往回来走」

翠儿洗漱完,边淘米边听妈絮叨,偷偷笑了笑,抬眼正从窗户看见崔家的婶子从路上跑来,不由得皱起眉头,猜着是不是单位上找爸爸的,但心里却无来由的惴惴不安起来。

崔家离翠儿家不过五六百米,只不过房子修在在山梁侧面,所以在河对岸看过来就只看到独独翠儿一家的房子,崔家安装了方圆十里唯一一台电话,所以近处的人家都指望他家通风报信。这回的确如翠儿预感的,是个坏消息。

在翠儿家下游五十多里的西坡镇,河流拐弯的地方发现了一具尸体,看样子是从上游冲下来的,一路磕碰面目难辨,头发都冲掉了一多半,不过有人认得尸体身上衬衣的标志,知道是上游柳家男人工作单位的衣服,所以打电话来叫人去认尸。

父亲咬着牙撅了烟枪,临走前叮嘱了几句哭的化成水的翠儿,看了眼晕倒在床的妻子,转身快步消失在门外。

山林寂静,空气清凉,自然的渡轮缓慢地前行,第千百万次季节的轮回悄然而坚定地作用于这片土地。




后记

厚土的丧事混着雨后的泥泞和潮湿,办的简单而急遽。停棺,念经,守夜,抬棺上山,下葬。

请人看地方,说槐树聚阴,不宜落棺,于是厚土被葬在了槐树林后更高远的地方。

翠儿回学校后,发现整个中学传遍了她是哥哥童养媳的事情,学期结束终于坚持不下去,休学回家了。

阿羽在厚土的丧事上露过一回面就再也没出现在翠儿眼前。两家也因厚土的事渐生隔膜,不复从前了。听说阿羽去了山外面,一直在城里打工,不过走之前拿着卸下来的锄头把,打断了一个中学生的腿。

晃眼间又是一个初夏,槐树枝梢再度缀满白色的璎珞,少女在树下洗衣、濯足,打着赤足越过小溪,踩上树边的大石,扬手揪下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起来,曲调婉转,顺着小溪顺着大河一起流向下游。

「翠儿--翠儿----」

「哎--来啦----」

女孩把树叶扔进溪水,望了望屋后方开出零星白花的树林,又朝远处河流上游看了看,端起衣服,像水里的叶子一样轻飘飘地走了,留下一行湿漉漉的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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