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爹背起行李消失在人群,苏然站在月台,瘦削的身影被西北小城的苍茫暮色淹没。火车碾过轻霜微冷的铁轨,呜咽声起——白天一下子失去了依傍。
爹的执意,苏然懂得。
争吵停了,爹摔了门下楼,留下他和安静的房间。苏然换下衣服,打开冰箱找到几块饼干,丢嘴里,胡乱吃了。米下了锅、屋子才不至于完全被秋日黄昏的凄凉占据 。洗菜、切菜、热锅、下油……灯火起来,饭菜飘香,死寂的心里才渐渐有了生机,苏然下了楼。
爹怀里抱着只狗,干瘦干瘦的一只,惊恐的眼神望着苏然,苏然还没开口,“养的活,你不要管。”爹从来不是一个蛮横的人,抱这只流浪狗回来,他心里肯定做过衡量。苏然心里一紧,父子俩何时竟至于此。
狗悲惨的叫了一晚,第二天就死了。爹蹲在阳台抽烟,旁边是四肢紧绷的死去的狗,苏然望了一眼,急匆匆出门了,关门时心里却紧张的怕惊动了什么。
晚上,爹说想要回老家。苏然低头吃着饭:“再多住些吧,等过了中秋。”“你一个人在这么空的城市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爹疲惫的叹了口气……“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在网上给你订票。”爹放下筷子,把苏然一个人留在了屋子。
爹回老家不知过了多久后的一个夜晚,宿醉醒来的苏然猛然被爹说的那种“城市里的空”包围。
天光微曦,远处马路上随意滑过的车像是擦亮在窗前的一根根火柴,明灭之后,旋即灭去。苏然觉得饿的厉害,汲鞋下床,厨房冰箱里没有找到吃的,水壶里的水温乎乎的,喝到肚子里,饥饿和撑涨感便在胃里交融、撕扯、发酵——生出无尽的孤独,胃在翻腾、孤独在夜里叫嚣,苏然趴在马桶上,想要用手指把它扣出来。
那晚的月亮白胖的像个大面团,饥饿在城市上空游荡。
开始贪恋日光,秋味已经深长。
以往这个时候,苏然的妈妈就开始翻晒家里过冬的衣物,和张爱玲小说里描写的晒衣物不同,西北的气候和场地——“晒”的气势已先胜了一筹。
重阳节前后,雪白的棉布飘扬在古旧色的老式楼房天台上,一排排、一片片,随着西风在空中猎猎作响,小城便到处弥漫开洗衣粉皂液的清香。
这时节正赶上当地特产的沙枣由青转红,磊磊的果子各有脾性,骄傲的衬着干净的天空。摄影爱好者开始出动,循着香气寻找小城清浅而甜蜜的故事。
今年,帮苏然翻洗旧物的是白鹿。周末早晨,太阳刚刚冲破晨雾,苏然把早起准备的早餐连并桌子一起端到了天台,白鹿穿着件白色长袖纯棉衬衫,配着一条水洗白的牛仔裤,踢着双苏然的棉拖鞋,跑上跑下,忙得不亦乐乎。
暖暖的一餐饭吃完,太阳已经爬过了远处最高的那座楼顶。简阔的天台上铺着被风雨打磨光滑的青砖,苏然打来水,“刷刷”两盆水,地面便映出了闲静的白云。
白鹿开始拆洗被单,动作暴露了她对家务活的生疏,但她乐在其中:“苏然,帮我把袖子挽起来,再挽高一点”苏然放下水桶跑过去,蹲在白鹿前面,遮住了映在白鹿脸上的阳光,“水凉吗?”苏然望着白鹿修长的手怔怔的发了呆,阳光打在背上,暖暖的。
“不凉,不信你摸”白鹿抬手把沾有肥皂泡的手背贴到了苏然的脸上,还没等苏然反映过来,先咯咯地笑的花枝乱颤。
两个月后,苏然踏上返乡的列车。
窗外的星空下,疾驰的列车将离别的月台甩进寒冷的冬季夜空中,盘曲蜿蜒的铁轨像一条条飞速延伸的长蛇在努力与黑夜赛跑,黝黑发亮的脊背上印着惨白而渺茫的月光——没有孤独、没有饥饿。
那一刻,苏然彻底释然了自己的执意。